清冷的月光下,街道两旁都是一般的低矮茅屋,间或夹杂着些烧颓的残垣断壁。几间茅屋的门开了,走出些神色惊惶的人来。潘古仔细看去,都是些穿土灰色麻布直裾,腰间用根布条简单束扎的农民模样的男人,多数人身材矮小枯瘦,头发在头顶简单地盘成个髻,衣衫褴褛。他们小心地朝马匹驰去的方向张望了一会,便开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没人能形容潘古现在心里的感受。他不记得自己的身世,来自何方,但潜意识里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绝不应该是这个模样。他隐约记得人们应该穿着分为上下两截的精致衣裤,乘坐能飞天遁地的交通工具,住在直插云霄的摩天高楼里,而眼前这些人,潘古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们,得出结论:他们的穿着应该是古中国东汉时期的平民服装,比自己应当属于的时代至少要早两千年。
这个想法如同黑夜里突然亮起的一个闪电,一瞬间照亮了脑海里的混沌,潘古又把注意力转回到自己身上,顺着对古中国历史的记忆逆向推衍,但头痛立刻就再次出现了,象一道高不可攀的堤坝,截断了他的思路。
好吧,先解决首要问题:这里是什么地方。潘古停止了与头痛的对抗,向那些穿古装的农民走去。
“喂,你跟不跟皇叔走?”,刚走近几个围在一堆的男人,他们的窃窃私语就传入潘古耳里。
“当然跟皇叔走,皇叔仁德盖天,只有跟着他,我们这些大汉的子民才有好日子过。李老贵。你呢?”
“你才从新野来,没牵没挂,但我老娘已经老得走不动了,还有祖传的田地和老婆孩子,我还是想留在城里。”
“啊?你还敢留?听说曹兵遇城就屠,还拿女人小孩做军粮!”
“可是我老娘......”
见潘古走近,被称作“李老贵”的精瘦中年男人住了嘴,几个人都扭过头,狐疑地打量这个陌生人。
“你们好”潘古习惯性地举手打招呼,在脸上挤出个笑容。
那几人却似乎吃了一惊,互相对视一眼,迅速散去,只有李老贵迟疑了一会,没有走开。
潘古本想接着说“请问这儿是哪里”,见这伙人这样反应,愣了一愣,低头看自己身上,却是与众人一样的夹棉麻布直裾,并无特别之处。想来只能是自己打招呼的言行与当地人有异,便试着换了个口吻道:“叨问此乃何处?”
李老贵退后两步,答道:“这里是荆北樊城县。”奇怪的是,他的话听在潘古耳里,竟不是古文腔调,也不带地方口音,而是潘古熟稔的纯正国语。
潘古有些生疑,他初见到这些古装男人时,本已在猜测是否自己经由某种缘故穿越时间到了古代中国,现在李老贵的话却让他几乎要推翻这一猜测了。他甚至想到,这儿是不是某个复古主义的宗教组织集会地。
李老贵见潘古默然不语,又退了一步,便想回屋,潘古忙叫住他问道:“今年是哪一年?”
听见这话的李老贵慌了起来,就像是遇见了一个患疯病的人,急转身退回茅屋,就要关门。潘古趋步跟到门前,编了个理由解释道:“这些天兵荒马乱,我失惊无神,连今年是哪年也忘记了,望老伯教我。”
李老贵看了潘古两眼,手还是紧紧地扣在草门上,一副随时关门的样子,说:“今年是建安十三年,看你不是荆襄人士,你是哪里人?”眼里满是疑虑,却不像是在说谎。
看来真的是穿越时间来到古代了——建安十三年,也就是公元208年,荆北樊城县,那会不会遇见刘关张?潘古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又不知如何作答。一个头梳两髻的黄瘦小童从李老贵身后探出头来,吮着手指,好奇地看着潘古,李老贵低头把小童轰走,皱皱眉头,把门在潘古面前紧紧关上。
“看什么!那人得了疯病!”门后传来男人的责骂和女人的询问声。潘古却仿佛一句也没听进耳里,呆立半晌,转身走回自己的茅屋。
时间悄悄流逝,街道上不时有举着火把的骑手纵马掠过,叫的也还是那句“曹兵将至”,不久又有大群百姓聚集起来,一齐呼喊道:“我们就算是死,也愿意跟随使君!”。然后是车辆碾过青石板的辚辚声、男人们交谈的喳喳声、女人和孩子的哭闹声,不绝于耳。
潘古靠在床头,手里摩挲着那个古怪的黑盒,对这些声音似是全未听见。油灯烧尽了,茅屋里一片黑暗,他还是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晨光从小窗透了进来,照在潘古干涩的眼睑上。他心头一团乱,既然这里是东汉末年的中国,这个绝不属于古物的黑盒是什么?昨晚那个白衣女人是谁?为什么古人却不说古语?还有,自己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无数问题在脑里盘旋碰撞,就像黄昏在低空乱飞的蝙蝠群,他想不到答案,也没法子把这些问题从脑里赶走。
屋外传来金属武器清脆的碰撞声,一声炸雷也似的叫喊把潘古从思维的迷雾中拽了出来:“就是这里,把他带出来!”
潘古刚把黑盒藏在腰间,茅屋的门就被踢破了,两个胸披简陋铜甲的兵士冲进屋,把他从床上架起拖到外面的街道上。一个兵士抡起铁矛抽在潘古腿肚子上,潘古痛得跪了下来,眼前是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一个黑脸粗壮的莽汉骑在马上,松针般凌乱的的络腮胡子上下抖动,周围簇拥着些全副武装的骑兵和步卒。
“就是这家伙?”黑脸汉子大声问。
“是的,张将军。”一个跟在马旁的中年男子战战兢兢地答道,精瘦的脸,农民打扮,正是昨晚的李老贵。
“你是何人?”黑脸汉子瞪向潘古,两只环眼睁得像铜铃。
潘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黑脸汉子又问:“你是曹军的探子?”
还是不答,黑脸汉子怒火燃起,从马鞍后摘起一柄乌光发亮的蛇矛,抬手便欲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