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黑脸汉子的蛇矛,潘古心下一凛,李老贵称他为“张将军”,说不定正是张飞。急忙把昨晚想好的一套说辞搬了出来:“小人姓潘,是豫州人士,因曹贼残暴不仁,乡里连遭兵乱,失却了家眷,流亡至此。”
建安年间,各地战乱不断,尤其以地处中原的衮豫两州为甚,无数当地民众为避战祸逃离到荆、益、凉等较为平静的偏远州县。潘古虽然脑里混乱,对东汉末年的历史无法详忆,但自称豫州流民,放在哪里也不大容易被拆穿。而在这个极可能是张飞的黑脸汉子面前把曹操唤做残暴不仁的曹贼,则显然对自己更为有利。
果然,张飞停下了手,粗眉一扬,目光如电般看进潘古的眼睛,像是要从中辨出真伪。好一会,转头问李老贵:“你不是说这人可疑得很吗?”
“禀告将军”李老贵偷偷看了潘古一眼,说:“小人并不能确定,这人也可能有疯病,他昨晚还问小人今年是哪一年。”
听到这话,张飞身后一名满脸精悍之气的骑兵“咦”了一声,细细打量了潘古一番,却没有说话。
“将军,曹贼进袭新野,小人想到豫州老家当年的惨剧,日夜惶恐,竟连何年何月也忘记了。”潘古越说声音越高,一脸凄惨悲苦。这却不是装出来的,昨晚一夜未眠,无数烦恼缠绕心间,现在借此发泄出来,看在旁人眼里实在是应了他这话的景。
正在这时,远处又驰来一个骑兵,还未近前,就高声叫道:“三爷,曹兵已拔营,主公下令立即出发,命你速往中军。”
李老贵慌了起来,急对张飞道:“将军,曹兵将至,求将军准我回家照顾老小。”
“你不随皇叔南行?”
“我老娘行走不便……”
张飞拨转马头,不耐烦地打断道:“好了,准你们随皇叔南行是为了你们好,张震鸣,你拨一辆大车,派两个人随潘氏和李氏一同南行,”他身后的那名精悍骑兵点头应是,张飞又一字一字道:“如果发现潘氏是曹操的探子,立斩!”说完,大叫一声“走”,领头策马而去。
精悍骑兵留下两个步卒,低声吩咐了几句,又奇怪地看了潘古一眼,便匆匆追张飞去了。
李老贵呆呆地站在街心,望着骑兵们渐渐远去的背影,一跺脚,把头巾甩在地上,懊恼道:“现在非得跟着他们走不可了,不知道老娘能不能捱的住,唉,真不该跑去军营……”,站在一旁的步卒冷哼一声,李老贵看看步卒手里的铁矛,赶紧停住话头,讪讪地回屋去取家眷。
两个步卒商量了几句,一个年轻的去城南领用大车,另一个年长蓄须的留在原地,警惕地盯着潘古。
左右无事,潘古向这个年长步卒套起近乎,想问出些现下樊城周边局势的情报。年长步卒板着脸,本不欲搭理潘古,架不住他谗着脸一番软磨硬泡,便把铁矛靠在肩头,与潘古攀谈起来。
这名年长步卒叫做王安,在刘备军中归为前军辖下,是个什长,而刚才那个使蛇矛的黑脸汉子正是统领前军的张飞。刘备军分为左、中、右、前、后五军,各由一名大将统领。在军师孔明的妙策下,数日前全军连获博望坡和新野大捷,现在将士们士气高涨,许多人都认为可以继续挫败曹操的进攻,甚至还有人叫嚣着要把曹操打回北方,救出汉帝。
果然是博望坡和新野火计后的樊城,潘古心里暗暗叫苦。他还隐约记得这之后发生的历史:刘备带着新野和樊城两县的民众南逃,在长坂被曹军骑兵追上,然后……就是击溃与杀戮。现在潘古仍存有一丝侥幸,或许只是来到了某个错乱的平行时空,事情不一定会完全按照史书重现。为此,潘古绕着弯子问起刘备军的人数和目的地,不过一涉及到关键问题,王安立刻重新警惕起来,站直了身子,眼光里带着怀疑,连话也不再怎么说了。
潘古想四处看看情况,刚离得远些,就被王安用矛“请”了回来。无奈之下,只得在街边寻了块青石,坐在那里苦思对策。不过他初来乍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既不知道为什么会来,也搞不清楚该如何行动,只是直觉地感到接下来的事情大概很不妙,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没过多久,李老贵收拾完了行李细软,领着家眷走出茅屋,那年轻步卒也牵着一辆牛拉大车回来了。
李老贵的娘是个矮小佝偻的老太太,像一个风干了的橘子,确实如他所说,几乎走不动路了。他的老婆贾氏却十分年轻,而且长相颇美,低眉顺眼的不说话,惹得王安假作无意地多看了几眼。李老贵夫妇把老太太扶上大车,还想把行李也放在车上时,王安喝斥一声,自己坐上了车。车不宽,坐不下第三个人,王安用矛尾一敲牛屁股,牛拉着车缓缓前行。李老贵夫妇只得愁眉苦脸地把行李自己背着,牵着儿子一同随车步行,那个名叫韩飞的年轻步卒押着潘古跟在队伍后面,嘴上兀自抱怨不休。
一行人往南出城,街上除了寥寥几个兵卒,几乎没有看到其它百姓,潘古注意到街边许多茅屋的门大敞着,里面空空如也,想来是走得匆忙,地上处处散落着衣物和一些粗笨行李。李老贵小心翼翼地问王安,大家南渡汉水之后去哪里,王安也不回答,问得次数多了,王安不耐烦起来,闭上眼睛哼了一声,再不搭理。
行到城外,拖家带口的百姓渐渐多了,遥遥可以望见汉水。河面很宽,岸边黑压压的全是人,只有几条小舟在河上渡人,风中隐隐可以听见女人的哭声。李老贵唉声叹气,说这下子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河,王安的兴致却一下子高了起来。
“这汉水旁边就是白河!前几天关将军在上游放河水淹了曹仁军马,张将军把曹兵打得抱头鼠窜,啧啧,二位将军真是天神下凡!”
“全凭孔明军师的妙计,军师真是个奇人”韩飞接道,边说边瞥了眼李老贵:“放心吧,有军师在,还怕过不了河?”
李老贵赶紧陪笑称是,将到河边,才发现小小的一个渡口前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数以万计的百姓扶老携幼等着过河,一行人到了渡口外半里处,再也挤不进去,只好停下来等候。
大道边人头攒动,尘土飞扬,许多男人叉着手,脸上带着凛然之气聚在一起,谈天下大势,谈皇叔仁德,老幼妇孺却大多守着行李,号泣着回望,惦念丢在家中的家什和种在后山的地薯之类,不愿离开家园。人群里,一个孩童饿得哭闹,旁边的母亲赶紧解开背上包袱,取出面饼来喂食。
看着这对母子,潘古突然想起一事,问李老贵:“你们带了多少粮食?”
李老贵犹豫了一会,答道:“出来得仓促,家里也没有多少余粮,只带了一些干饼和几包米……”说得含糊,看意思是不愿让人知道底细。
不待他说完,韩飞大声打断道:“吃的问题用不着我们担心,前日在新野截获了曹仁许多粮草,皇叔仁德,路上定会分济百姓,再说我们很快就能到襄…”说到这里,坐在车上的王安使了个眼色,韩飞一怔,醒悟到自己说得太多,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