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
曹军的前哨已经在城内外活动了一晚,探知到整座城确实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周围也没有什么异状,这才对天放了两长一短的三枝响箭。天蒙蒙亮,收到讯号的曹军大队便开进洞开的城门,占据了这座空城。
曹军的主营还在城外,曹操端坐在大帐里,精神饱满,踌躇满志。他多年南征北战,在濮阳和宛城等地吃过几次贸然进城的亏,中了空城计的埋伏,差点死掉,从此便不再亲自进驻刚刚攻占的新城池。早饭时间过后,大帐的卷帘被高高掀起,曹军众将官陆续走进大帐参拜,按文武分列在曹操下首两侧候命,斥候官也开始在帐外大声报告各处斥候传来的情报。
“报——关羽昨日从水路抵达江夏,刘琦军仍按兵不动。”
“报——襄阳城派出使者与我军前锋接洽,刘琮已献上荆州牧印。”
“报——宛城夏侯大人剿清诸处盗匪,粮道已通。”
“报——庐江、荆南等地江东军未见异动。”
……
曹操一手撑腿,一手抚须,耳朵听报告,眼睛盯着案台上的绢纸,不时将情报内容与身边的幕僚交谈,再发出命令,侍立两侧的将官中便步出一名,唤声领命,出帐执行任务。晨雾还未完全消散,大帐内外就人马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待听到刘备军民昨日只走了十三里,午时赈发一次军粮的情报时,曹操高兴地一拍大腿,对站在武将序列第三位的一名青年将领笑道:“罗延天,你说得很对,刘备果然不肯丢下民众。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那青年将领走前一步,拱手道:“禀丞相,末将以为,现在既然江夏刘琦还在观望不动,我军应先从刘琮手里接收荆州,等刘备粮尽,出了内乱,再以精兵轻骑掩袭,就可以克成全功。”说完,抬起头来。
他肤色微黑,鼻挺口正,一身洗炼,立在那里就像一把出鞘的剑。曹操心下不由暗自赞叹,却故意问道:“你何来如此把握?不怕到时追不上刘备,拿你是问!?”语气狠厉,激得帐下诸将一阵骚动。
这叫做“罗延天”的青年将领却不为所动,毫不畏惧地迎上曹操的目光,道:“丞相容禀,照目前的速度,刘备走大路到江陵至少还需要20日,只要一听到我军进入襄阳的消息,他就会害怕得心胆俱丧。接下来刘备可能会选择从近路去江陵,也就是穿越漳象山区,但几十万军民在山里只会走得更慢,粮食一吃光,人心就散了,纵然是张飞赵云也不会再有什么战斗力。丞相的虎豹骑从襄阳全速赶到当阳县只需一天一夜,到时以逸待劳,刘备插翅难飞。如果现在派兵尾追,逼得刘备轻装逃走,又有勇将保护,反而可能又让他溜掉。”
曹操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与一个幕僚低语几句,又道:“嗯,这么说你还是主张在当阳县截击刘备,对了,你派过去的人怎样了?”
“我们的人昨日午时到达当阳长坂,遭遇了一股身份不明的轻骑兵,发生小规模战斗。刚刚收到讯息,这股轻骑兵得到了援军加强,我们的人失利暂退,目前还在跟他们周旋,但已经破坏了他们在长坂设置的陷阱。”
“陷阱?什么样的陷阱?”
“他们在长坂堆积了很多干草,还挖了一些陷坑,可能是想用火计。”
诸将又是一阵骚动,此前曾在新野被诸葛亮用火计击败的曹仁等人反应尤为激烈,纷纷破口大骂。
曹操冷哼一声:“孔明还来这手吗?看来刘备已经有所防备,既然如此,你还是想在当阳截击刘备?”
“据末将探知,这次布置陷阱的另有其人,刘备军大队和主要将领都还在永安县以北。末将以为我们不必打草惊蛇,只要派人监视这股轻骑兵的动向,尽量破坏他们设置的陷阱,到时将计就计。末将愿意承担这个任务。”
“将计就计……”曹操似笑非笑地瞧着眼前的青年将领,沉吟半晌才道:“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子和!”
“在!”应声处,武将中间转出一人,铁甲外罩了一件文士的长袿,相貌儒雅,却是一脸看淡了生死的漠然,正是虎豹骑统领曹纯。
“你带领虎豹骑兵马,务须在两日内追上刘备,追上后不要与其交战,如刘备不入漳象山区,你便沿大路袭后骚扰,让他进退两难。如刘备入了漳象山区,你就直接去当阳设伏,截住他的去路,在我率主军到达之前,不能放一个刘备的人通过当阳县。”
曹纯沉声领命,立时走出帐外赴令去了。曹操满意地点点头,又对罗延天道:“延天,前日乐进手下的一支斥候部队全军覆没,你是知道的。这事情颇不寻常,200人马消失得无声无息,连一匹马都没有回来,不大像是刘备能做到的。这支队伍最后发回消息是在襄阳西南三十里的一个村子,叫做詹溪村。你亲自带本部兵马去查探实情,平定那一带。这个任务关系到我军日后追击刘备时的后方安全,你要小心行事。”
罗延天虽然领命,却还站在那里不动,道:“可是当阳那边兵力薄弱,万一……”
曹操哈哈大笑道:“虎豹骑勇冠三军,子和文武兼备,不会出什么岔子。你完成襄阳西南一事,便可去当阳支援,放心吧,不管是谁捉到刘备,你的功劳是跑不掉的。”
罗延天欲言又止,转身去了。
曹操对身边的一个幕僚使了个眼色,那幕僚会意,拿起一个竹简记了几笔。跟随曹操多年的众将知道,这位主公虽然任人唯才,但生性多疑,罗延天最后执意要自己去当阳,大概惹起了曹操的疑心,于是便有人主动请缨去监视罗延天。
“延天忠心耿耿,必不负我,诸位不必多心,”曹操摇摇头,扬声道:“既然刘琮已有降意,那我们就不进樊城了。众将听令!全军立刻拔营渡河,到襄阳城东二十里下寨,等我们接收了荆州,便生擒刘备,直下江东,统一大业指日可待!”
众将轰然应诺。
“刘玄德啊刘玄德,这回看你怎样逃得生天!”豪壮的笑声响彻大帐,曹操握起案边的酒樽,一饮而尽,仿佛整个天下都已经收在了他的腹中。
潘古是被鸟儿的鸣叫声惊醒的。他全身冰凉地坐起来,活动一下身体,发现骨节酸痛,衣襟被露水沾湿了一大片。树林里仍然很阴暗,但天已经亮了。
手里好像握着什么异物,他摊开手掌,一个乌红色的小铁球滴溜溜滚到地面的落叶上,潘古猛然想起这是朴具秀塞给他的,拿起来细细端详。这个蜡丸大小的铁球实际上是由两个半圆拼合而成,外壳表面凹凸不平,生了红锈,边缘用铜片牢牢地铆住,球壳上还规则地钻了些芝麻大小的孔洞,透过孔洞看进去,球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微光。
与樊城中白衣女子给的那个神秘黑盒不同,这铁球虽然精巧,但明显看得出手工制作的痕迹,材质也是冷兵器时期冶铁技术炼出来的粗糙铸铁,只不知是何时又是由谁制作。朴具秀说这铁球“关键时候有用”,但潘古翻来覆去也猜不透它能发挥怎样的救命功效,不管怎么说,先收着吧。他解开腰带,把铁球与黑盒藏在一处,看着天空分辨了一会方位,便起身朝西走去。
走着走着,头脑慢慢清醒起来,从被带到张震鸣的营寨,到听到关于这个世界的匪夷所思的解释,再到在漆黑的树林里亡命奔逃,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回想张震鸣与他们交谈的每一句话,潘古还是不愿相信这个表面温和的男人骨子里是那样狠毒,相对的,朴具秀的表现也有不少可疑之处,但按他说的去做,到现在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最后,昏迷前一刻出现在脑海里的记忆碎片又重现了,潘古把自己手握方向盘的画面定格住,努力回忆,但跟以前一样,思维一到了某个点便停滞住,伴随着头痛,那感觉,就像脑里被上了一把锁。
“咕……”肚子也开始叫了,胃里很快就饿得疼痛。这也难怪,潘古上次进食还是在被带到张震鸣营寨前的那天中午,也不知在这树林里昏迷了多久。潘古边走边四周看看,满地落叶,到处都是斑白的桉树,寒冬腊月里找不到可以食用的浆果或者植物茎杆,也看不到任何小动物。潘古突然想起怀里还藏了好几张干饼,是在刘备军赈粮时领取的,他为了防备日后断粮,便瞒着其他人藏在怀里。潘古把饼拿出来数数,这些天来已攒了共有7张。犹豫了片刻,还是吃掉两张充饥,这片树林看起来无边无际,他需要体力。
幸运的是,在这两张饼带来的能量耗尽前,潘古听到前方传来了喧嚣声。再走近些,可以分辨出那片喧嚣是由大批人群的走动和交谈所形成的杂乱声音。他加快脚步,树林渐渐稀疏,不远处烟尘滚滚,大队百姓正在往南进发。
潘古没有激动得热泪盈眶,也没有急着地冲回群众的怀抱,他靠在一棵大树后观察了好一阵,直到确定没有异常,才像一个到树林里解手的普通百姓一样,懒洋洋地提着裤子,慢慢地走进南行队伍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