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完全记不清了。
儿时的记忆，是从孤儿院开始的。
关于孤儿院时代以前的回忆，似乎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种颜色。
是红色，或许，我就是从那时开始对颜色产生概念的吧。
啊，真是的，由此看来，的确是相当久远的事情了。
总之，那是在我还没有记忆能力的年龄，由此推断至少也应该是在三岁以前了。
只是听人说，我是被一个人从熊熊燃烧的村庄中救出来的唯一幸存者。
可能那一次只能用“奇迹”来形容的获救，一下子把我人生中所有的幸运提前透支光了吧？反正从我记事开始，就已经会对自己的霉运习以为常了。
这种说法或许很可笑吧。
能提前透支运气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没有办法透支运气来救急的人，因为命不够硬而死掉。
因此，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我孑然一身，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什么亲友了。
硬要说来，就是没有经历过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深刻情感。
什么父爱母爱手足情友情什么什么的，我从来都没体验过，所以也难以想象那是一种什么东西，仅仅是知道那很美好而已。
由于极度的空虚而缺乏情感，要把我归结为冷漠的人也未尝不可。。。。。。不，或许我真的就是个冷漠而消极的人也说不定。
但在经历这种剧变之后，还没有成为一个重度自闭症患者，或者说落下什么其他的精神障碍，我就应该谢天谢地了吧。
说起来，先不要深究我有没有那种感性的神经，我想如果曾经拥有过的东西并没有留下任何珍贵回忆的话，就算失去了也不会悲伤吧？
本来就一无所有，所以也没有什么可伤心的。
对我来说，“孤儿”这一身份是从我拥有记忆之时就开始了的，就好像与生俱来的不可逆命运，选择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无条件接受，就是顺应天意。
所以，无需哀悼惋惜的。
幸而希佛科的社会福利堪称人道主义的极致，我就这样一直浑浑噩噩地活着，有饭吃，有衣穿，所以也没有什么可发愁的。
那些故事书里讲的孤儿的辛酸故事从来都没有发生在我身上，反倒是感动了不少不明所以的爱心人士踊跃给孤儿院捐款，让我们的生活质量比一些平常人家的小孩子还要好上很多。
唉，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生活条件好，所以即便是当孤儿也不错吧？
我一直这样想。
直到，陆续有一些大人，来到这里收养孤儿。
好多孩子被领走，即便是被领到贫苦的家庭，他们在走的时候，也无一不是在幸福地笑着。
为什么呢？
他们，都是曾经有过家，却又失去的不幸孩子。
于是我知道了，在这世界上有一个字，叫做“家”。
望眼欲穿，却得不到，甚至连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都无法理解。
虽然我不知道有家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我却能看的见那些有家的孩子是多么的幸福。那是怎样的一种羡慕啊！
或许从那时起，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我就有了对家的向往吧？
事后想来，或许正是由于我总是蔫蔫的无精打采，目光中满是空虚和迷茫，所以，才没有大人来领养我吧？
由于没有任何与我有关系的人，所以也没人知道有我这个人的存在，更不会有人关心我。
后来，我认识了玩具店的老板老柯。
那是我记住的第一个名字。
那一年生日时——以我被送到孤儿院的日子为准——我收到人生中的第一份礼物。
玩具兵“侯斯托洛夫斯基”，当时最热销的儿童玩具。
原来，有人关心竟是如此美好的一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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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里焦急地踱着步，揉着太阳穴。
库雷曼迪已经连续三天没合过眼了。
遍布血丝的眼睛里，除了疲惫，还有深深的焦虑。
坐在扶手椅上，吧嗒吧嗒抽着烟斗的米埃罗也始终闷声不语。
让总部焦虑成这样的原因，只有一个人。
依莉叶。
她一个人的冲动任性，已经引发了相当严重的后果。
先别说比洛的又一次“世界毁灭”预言，就算抛开这些，依莉叶也已经闯了大祸。
这一路，她不知袭击了多少魔族军队。
时下大陆局势不容乐观，法师协会可以说正是风雨飘摇，强敌四顾。
而今，一个法师深入克拉维领地袭击魔族军队，无疑正是虎视眈眈的魔族进攻法师协会的最好借口。
“我们派出的那些人手不知道够不够。。。。。。”
库雷曼迪突然声音嘶哑地冒出一句。
米埃罗不置可否地应答：
“没用啊！那小妮子，不管你拍多少人，能抓得着她那才叫见鬼了！”
库雷曼迪揉着眼睛，艰涩地叹了口气：
“唉！！这可真是。。。。。。”
嘭！！
巨响。
房门被大力轰开，几个晕过去的安保人员和焦黑的墙皮碎木一起飞进屋里，落在地上。
光芒弥漫中，面带怒容的洁丝卡大魔导士缓缓走了进来。
她的身上散发着危险的气氛，魔力在她身边激荡着乱流，护卫一旁的岩浆怪气势汹汹地挥舞着双刀不断示威。
米埃罗悠悠吐了一口烟气：
“库雷曼迪，贵客上门，还不给难得有空到这里来坐的洁丝卡大魔导士看座看茶？”
神色从容淡定，如同早已预料到一般。
洁丝卡杏色的华丽大卷发在魔力乱流中舞动着，一如她心中的那团乱麻。
努力遏制着怒气，紧握而苍白起来的拳头不断颤抖着。
完美淑女的代名词，至高召唤士女士向眼前的男人大声质问道：
“米埃罗！是真的吗！？”
米埃罗用手指压了压烟丝，对门外闻声赶来，正看着眼前情景暗暗叫苦的安保人员们淡淡地说：
“你们几个不要傻站在那了，洁丝卡大魔导士工作劳累，还不护送她回去休息——”
轰！
岩浆兽双刀挥舞，有着魔法防护加持的墙上多出了一道骇人的裂痕。
“我看谁敢动我！我看谁敢动依莉叶！！”
柳眉倒竖，满面怒容。
洁丝卡直直盯着米埃罗，仿佛正抑制着什么很快就要喷薄而出的东西。
那眼泪。
是愤怒？是不甘？是悲伤？还是绝望？
“你。。。。。。要怎么对那孩子？”
良久，仿佛被抽取身体内一切的力量一般，洁丝卡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双眼无神，只剩下了喃喃的力气。
“开除国籍，剥夺荣誉，张榜通缉，记为叛逃罪。”
米埃罗平静地说。
一片寂静。
“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即便是库雷曼迪，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那种残酷。
更别提，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打击的洁丝卡了。
“针对原召唤士依莉叶·纵横之书，削除称号，开除国籍，剥夺荣誉，张榜通缉，记为叛逃罪。怎么样？有异议么？还是说，常年负责我国外交工作的洁丝卡大魔导士要给我们提出一些更好的建议？”
米埃罗看着库雷曼迪，依旧语气平稳地重复道。
其中，刻意把“负责外交工作的洁丝卡大魔导士”几个字说得很重。
库雷曼迪表情僵硬，转过头去，看向面色苍白，似乎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洁丝卡。
然而，她竟然扶着墙，勉力支撑着站了起来。
嘴唇被咬破，鲜血，从嘴角流了下来。
米埃罗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负责外交部工作多年，她自然格外清楚眼下的情形。
魔族很快就会完全占领克拉维，而后，下一个目标不言自明。
虽然魔族宁可攻击白精灵，也不会想打作为光明黑暗双方之间的强大中立者的法师协会的主意。。。。。。但也不排除这一次他们来势汹汹，未必愿意放过这个大举进攻的好借口。
况且，法师协会还收留了克拉维的残兵游勇和大批难民。。。。。。说不定魔族就会为了赶尽杀绝而攻入法师协会。
虽说号称大陆对抗的“第三方”，但法师协会比起力量雄厚的圣堂教会和黑暗魔军无疑要弱得多。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
放弃依莉叶，孤立依莉叶，否则，法师协会这条大船就会覆没。
其中利害，洁丝卡自然比谁都明白。
而米埃罗，只是用刺耳的方式给她发热的头脑浇盆凉水，提醒一下她而已。
但是。。。。。。
为什么会这样！
命运难道还嫌自己不够残酷么！？
属于那孩子的，终究只有苦难与灾厄么！？
为什么我这个已经是大魔导士的导师，却连她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孩子都保护不了呢！？
议会、民主、服从大局。。。。。。
即便拥有力量，即便身居高位，归根结底却依然无法改变任何事情么？
人的意志与感情，在理性和取舍面前就显得那么渺小廉价么？
“姐姐。。。。。。”
无声呜咽中，想起了那爽朗又顽劣的美丽脸孔，在战火和硝烟中消失的样子。
“姐姐。。。。。。”
那曾经向失去的唯一亲人许下的誓言——成为有力的人保护宝贵的东西——终究是永远都无法实现的痴人说梦么？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痛苦哀伤。
连唯一的弟子都无法保护，自己到底算什么。。。。。。
洁丝卡惨笑着，终于昏了过去。
米埃罗沉默地看着。
然后，叹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又何尝不是心在南国呢？
想起那唯一一个怠惰的弟子诺弗森。
“你曾经说过，所谓的辰光六芒，并不是真正因为那个‘人手不足’的牵强借口而组建起来的吧？”
沉默半晌，库雷曼迪轻轻地说。
米埃罗把洁丝卡抱到沙发上，淡淡答道：
“没错。”
“现今法师协会统治阶层老龄化严重，之所以着急组建这个辰光六芒，实际上是完全就是为了历练和培养能够在紧要关头独当一面的年轻人吧？毕竟，所谓的‘人手稀缺而需要学生来补充’的借口实在是有些牵强。”
“没错，知道也不必直接说出来，毕竟这是有违人道的行为，从道义上说不过去，不能让民众知道。”
“正因如此，这每一个孩子，都是议会将来的栋梁，是我们的接班人。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前途无可限量，是法师协会的无价之宝。。。。。。然而，现在，我们已经失去了多少株希望？”
“很多，我们损失惨重。”
“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库雷曼迪看着米埃罗，抑制着内心的激动问道。
看着这位老伙计，米埃罗摇头笑了一下：
“唉，你可曾听说过，在东大陆，人们为了练出最毒的蛊虫，会让无数毒虫在罐子残杀，只留下最后存活下来的一只？如果听没听说过，那你最起码知道刺客公会培养王牌刺客的方法吧？自相残杀的可是朝夕相处的伙伴，那些可都是有感情的活人。。。。。。不知你对此有何感想？”
库雷曼迪沉默不语。
米埃罗继续说了下去：
“无论多么残酷，只有百炼，才能成钢。和自相残杀相比，我们的做法已经很人道了。担任大任的人，可不单是拥有强大的魔法力量这么简单。。。。。。我可以断言，如果不是由于伊克莉的死，我和洁丝卡都不可能足以担当今天的高位。同样的，这些孩子如果不去经历严酷，也只能是一群难当大任的废物，就算都死了，也并不是那么贵重的损失。”
这样说着，米埃罗苦涩地叹了口气。
但是，命运捉弄，他唯一的弟子，即将经受那种最严酷的洗礼。
如果说只有一个人能够阻止依莉叶，那就是他的这个弟子了。
因为此人名为诺弗森，那是火焰锻铸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