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
眼前,名为鲁卡斯的,传奇的剑士如此说道。
这家伙怎么突然一反常态,突然心血来潮。。。。。。
我一向滴酒不沾的。
诺弗森本想回绝,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接过了杯子。
相对坐于地上,身边是血肉模糊的可怖尸体。
酒杯被盛满。
鲁卡斯不羁地一笑。
“唔,看来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酒,是缓解交流气氛的润滑剂。
在这时,什么样的交谈都能放开。
“男人之间,本就应该豁达大方,豪爽地喝酒长谈直到大天明。。。。。。嗯,这样才对嘛!小子,喝酒可是你成为男人的第一步啊。。。。。。哈哈!”
举起酒杯,豪气干云。
“干杯!!”
然后鲁卡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切已不必多说,全部都在酒里。
诺弗森皱着眉头,硬着头皮把酒牛饮咽下。
莫说那股呛人的辛辣,烈酒沿着食管引燃一路炽热,终于到达胃里,烧灼而刺痛。
却有一种莫名的酣畅爽快。
就像对面这流浪剑士的大剑一样,没有繁琐的施法和运算,只有酣畅淋漓的挥砍。
“痛快!!小子,酒桌上没有理智,只有醉鬼酒徒!不如偶尔也学学战士,抛开你们法师那些无聊的理性和算计,当一回率性爽快的感性动物如何?”
酒精让血液升温。
诺弗森沉默着,闷闷地喝着杯中的酒。
鲁卡斯缓缓地把自己的杯子盛满,漫不经心地说:
“小子,论沧桑,轮阅历,我远胜于你,所以,你最好收起那一副半死不活的阴沉,真是碍眼得很啊。实在是看不过去,想到早就应该告诉你说的话,所以现在索性就说了吧。。。。。。”
那口气,就像是在摇头叹息,又似是在恨其不争地讽刺。
诺弗森喝了一口酒。
“说。”
辛辣浓烈,虽然皱起了眉头,却依旧咽了下去。
鲁卡斯也喝了一大口酒,大叫了一声“爽”。
似乎在品味酒的味道,闭上了眼睛,良久才嘿嘿笑道:
“你啊!你的空虚,简直是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你这小子,迄今为止都只是个空壳。中空的东西往往是脆弱而不扎实的,永远无法当做坚定的支撑。所以,稍有打击便首先开始怀疑自己。。。。。。用三个字来说你,想不开。这是没有阅历者常犯的错误,看你还真是和当年的我一摸一样啊。。。。。。”
诺弗森沉默不语,继续低头饮酒。
鲁卡斯不以为意,自嘲地摇了摇头。
“看你这样子真是不顺眼啊。不妨告诉你吧。。。。。。”
数杯饮下,鲁卡斯缓缓说道——
时至今日,我在前进的道路上,手刃者已不下千余。
杀人即是罪恶,但我问心无愧。
做人可以不完美,可以有瑕疵,可以有各种缺陷和不足,甚至可以是全天下最差劲的家伙。。。。。。
但是,却不可以引以为傲。
而且,绝不可以自我菲薄。
必须看得见自己的心,心里必须知道自己是谁。
我是混蛋,无赖,蠢货,疯子,变态,垃圾。。。。。。我是这世界上最差劲的家伙。
但同样的,我也正直,善良,坦荡,无私,公正,自律,热情,温和。。。。。。
所以,所有的这些全都是我,我就是这一切的集合。
但万语千言,归根结底,我却也只能为自己总结一个字。
这个字就是。
人。
没错,我就是人。
平凡的人,无力的人,渺小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在人生道路上前进,会失去很多东西。
所以,我才会更加珍视那些一直在身边的,不会消逝的珍宝。
那是在还是一个毛头小子的我被残酷现实重创,迷惘彷徨,不知该去依赖什么信念的时候。
和你一样,我空虚,空剩躯壳一个。
原本的一腔热血,踌躇满志,幼稚想法全部都被所亲身经历过眼见过的事实轰杀至渣,我一直珍视和坚信的东西丝毫不剩。
我想不开,我愤世嫉俗,我痛恨这世界为何如此不尽如人意。
但很快,我在经历了更多之后,终于逐渐领悟到了。
正因为失去了所有,不再顾忌什么,双眼前才重又清澈明晰,才又一次看见了我最早的珍宝。
确实,我已经被击垮了。
因为我仅剩下一样东西,而已。
但,我却依旧充实而完整,比任何人都活得更加真实。
因为我还剩下一样东西,足够。
那个东西,名为理想。
就算终究无法实现,就算永远没有报偿,但,能够追逐自己最初的理想。。。。。。这就是我最大的梦想了。
有梦想的人,才是完整的人。
梦想,是一个人前进的最纯粹的原动力。
我永远都在追寻理想的道路上前进,这种前进是艰苦却又幸福的。
因为在前方总有期待。
因为我知道,在终点有一份大礼在等待着我。
因为我知道,这条路就是我的家,我的归宿,即便倒毙在追寻的路上,我也不会是孤魂野鬼。
——我有一个梦想——
这听起来,就像是小孩在被大人笑问之时,倔强而认真地抬起头来宣告的那样。
着实可笑。
着实可笑,但是纯粹。
人生在世。
有欲望,然后满足。
有目标,然后达成。
有梦想,然后实现。
这就是一切幸福的根源。
这就是卑微渺小的“人”的成就,这就是属于人的完满充实。
“小子!对自己的前途畏惧迷惘,一旦面临什么抉择和困境,第一件事总是先怀疑自己,只有懦夫才会这样——懦夫无论做什么,等待他的都只有失败。再像这样患得患失下去的话,你注定什么也做不成。”
什么也改变不了。
什么也保护不了。
什么也拯救不了。
你就像这样,作为一个无意义的空壳,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一切消亡,然后就此死去吧——!
懦夫。
你的空虚,可曾填补起来?
你的空虚,为何无法填补起来?
你的空虚,怎么可能无法填补起来?
当一个人有信念的时候,他做什么事都会是勇往直前,无往不利,不可阻挡的。
因为,他仅仅只是在向既定目标前进,顺手斩破路上的一切阻碍而已。
“放眼看去,广阔天地,一切皆不过如此,完全不足道也!!”
源自于东大路的古文法的感叹词,早已忘记典出何处。
鲁卡斯喝下最后一口酒,随手一抛,杯子撞到墙上碎成万千碎片。
满天飞散的晶莹透亮,清脆利落的破碎之声。
站起身来,顶天立地,昂首挺胸!
那样子,仿佛胸中早已包容天地一般。
啊。
是了。
这个男人,已经走遍了大陆各处,在天涯海角留下自己渺小的足迹的同时,也把眼界里的广阔天地装进了心中。
这是何等的器量和胸怀。
创世神赋予人双腿直立的身姿,就是为了让人能站直身体看向更远的前方。
在那前方,究竟有什么在等待?
只是因为,那一个梦想而已么?
所谓梦想,竟有如此的力量么?
诺弗森不禁一呆。
对了,说起来,我似乎也有过梦想。。。。。。
攥紧酒杯。
虽说,那只是在一个深夜中向别人随口说出的戏言,只是一时有感而冲动地脱口而出,甚至已经忘了那是怎样、因何、为谁而诞生出的想法。
可自己一直以来,不也是在向往着它的实现么?
那是一个怎样的梦想啊。。。。。。与其说是梦想和目标,但不如说是自己看着茫茫未来不知何去何从时随便定下的一个模糊愿望。
甚至,那只是自己单纯想要看见的一幕场景而已。
但即便如此。
尽管并没有察觉,自己是如此认真地在一点一点积累着,直到终可将它实现的那一天。
是了,那并不是梦想。
那只是为了达到我真心所期待的东西之前,一个作为阶梯的目标,一个次生的梦想代替品而已。
因为那最终想要的东西是如此美好,所以,这个代替品也镀上了那种光华而美得让人窒息。
我是一个空虚的人。
没有生存价值,没有生存目的,没有最终归宿,只是一个孤魂野鬼。
甚至连性格,连自我,都是来自于四大元素的分别特性对心智的侵染。
但是,即便如此。。。。。。
那份期待,那份企盼,却绝不是什么空虚的东西!
一直以来,都在为什么而活?
一个空虚的人,为何会害怕死亡?
仅仅是因为,不愿意让那份梦想因为死亡而消失而已。
想起那回荡于耳边的预言——
“不然的话,这个世界将会生灵涂炭。。。。。。。”
生灵涂炭,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啊,对了,就是形容我到克拉维后所看见的这种惨象吧——
所以,不可以让这种事发生。
没错,也就是说,我现在必须找到依莉叶。
然后,阻止她做她正想要去做的事情。
这算什么啊。
现在的诺弗森,头脑中对此完全无法形成任何实际概念。
像是虚无飘渺的梦境,一切都不像是真实的。
——果然——
我的魔女大小姐,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
才短短几天不见,你又出息了很多啊。
我还能再说什么呢?依莉叶。。。。。。你这一次可是干得好啊!干得真漂亮啊!真是“漂亮”到我不服你都不行的地步了!!!
很好。。。。。。那么,既然你干出这么漂亮的事,自然也不会去想闯下这些大祸该如何收拾了!
这究竟是什么狗屁预言啊!?
未来这种东西,不是离我很遥远吗!?
黎明苍生?与我何干。
家国大义?不知所云。
拯救世界!纯属是在搞笑么?
这是哪一年老掉牙的冷笑话?会让一只千年老巫妖津津乐道的,一定是那种相当历史久远的,更别提保质期的冷藏笑话吧?
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件,光荣重大的责任。
要想定义的话,根本不需把那些不计其数的重大牵连用作修饰吧。
只有一个事实,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这和以前的每一次没有任何差别,只是跟在那个家伙身后,为她收拾烂摊子而已!
——果然,还是这样没错啊——
叹气。
由此,终于找回了现实感。
根本不需要茫然什么,我只是要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一如既往。
僵硬的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微笑。
心情好多了。
硬说起来,我似乎并不具备那种长时间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的纤细神经。
诺弗森耸了耸肩。
目光扫视,捕捉到那静静地蜷坐在角落中的绝美女孩,那纯净而隐含着关切的目光。
微微一愣,这似乎触动了记忆深处的某个景象。
即便被可怖的尸体和门外的风雨吓得颤抖不已,但此时此刻,她却依旧只知道关心着别人。
柔顺的金色长发披洒着,那是可视化的阳光。
而那同样柔顺的目光,似乎是有温度的一样,让人一下子暖和了起来。
她就这样宁静地看着他,直到他重新找回他自己。
那种柔美与婉约,在这因遍地血肉而分外可怖的地方,有着奇特的安抚效果。
似乎,即便在这里,只要还有她在,就依然沐浴着光明。
似乎每次看见她,都会或多或少在心灵中获得一丝安抚与救赎。
谢谢。
凝视着她金色的美丽眼眸,诺弗森轻轻点头。
心静了下来。
那荡漾着善意欣慰的温柔眸子,多么像某一年夏天傍晚,那倒映着斜阳的镜湖啊。
芦苇,柳绦,山花,云霞。
真是美丽。
诺弗森站了起来。
跟着鲁卡斯信步走到门外。
风雨依旧。
门外,是神色紧张,严阵以待的魔族士兵。
军容整齐,铠甲被雨打的锃亮,竟有百余人之多。
看样子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哎呀哎呀,真是热闹啊。。。。。。没想到今天的客人还真是多,你们是来祝酒的么?”
鲁卡斯话音刚落,一只魔军制式箭矢已经从他脸旁飞过,蓝莹莹的淬毒箭尖钉在酒吧门上,箭杆依旧在颤动着。
传奇的剑士嘿嘿一笑:
“唔,真是急性子的客人啊。”
“嘁,我说。。。。。。我们是不是,不要再耽误时间了,好好招待完这批客人,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呢。”
诺弗森任由大雨落在身上,把自己湿透,懒懒一笑道。
鲁卡斯难得赞许地看了看他:
“哈哈,说的也是!”
两人相视而笑,然后看向眼前的魔族士兵们,眼中流露出畅快的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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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骤雨中,夹杂着电闪雷鸣。
这是何等的场景啊。
远方模糊而狰狞的山脉形体,被闪电的光一次次照亮,更显可怖。
是紧贴地面的闪电么?
她在疾驰着,那份梦幻的青白成为大地上唯一的亮光。
眼前不可一世的魔族军队,在由六犀奔雷战车的冲撞下竟是如此单薄羸弱,严密无缝的防卫圈如纸一样被撕裂。
武器,盔甲,肉体四散乱飞,但更多地还是被碾压而贴在了地面上。
再往前,就可以到达魔鬼城了。
无论如何,必须到达。
一个信念指引着她。
不知为何而集结于魔鬼城附近的小股魔族部队,似乎并没放在她的眼里。
暗紫色的眸子中,只有奄奄一息的法可丝蒂娜。
她的朋友。。。。。。
依莉叶咬着嘴唇,左手一挥,由妄想塑就的六头犀牛更加狂暴,再次加速,耳中只听见魔族士兵一声声凄惨却戛然而止的声音,以及战车行驶时那奔雷一般的声音。
带着这种冲击力横冲直撞,即便是厚实的城墙,也会出现龟裂吧。
更何况是这种程度的方阵呢?
但是,她并没有心情沉湎于对自己力量的满足与喜悦之中。
坐在驾驶席上,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黑色山岭,依莉叶终于有所缓和。
然后,是由衷的欣慰。
看着早已昏睡过去的法可丝蒂娜,那副憔悴的样子使她看上去更加的冰冷了。
这可是个比谁都渴望着温暖的家伙呦。。。。。。
毫不在乎被雨水湿透而紧贴在身上的淡紫色长发,依莉叶喃喃着:
“看着吧。。。。。。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救你的,我发誓。。。。。。”
至今为止,只要是我的许诺,还从来没有食言的时候。
奔驰在广袤的黑色大地上,虚幻而真实的战车已经把魔族的部队远远甩到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