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南春城城门便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城门口的守卫看似随意的进行着日常检查,人群后的墨吕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在墨吕的感知里,看似松散的守卫,却隐隐透露着如山般雄浑的气势。
墨吕皱了皱眉,本以为从青山里出来有点麻烦,所以刻意放缓了速度,走走停停了十余日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既然在青山里没有出手,到城外就更没可能,况且想要找到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麻烦事情。
与自己无关,便是因为其他缘故。未知的麻烦,往往意味着未知的危险。
队伍看起来很长,但实际移动的很快,轮到墨吕时,他被拦了下来。
“背上背的是什么?”一个守卫用下巴点了点墨吕背上黑色的剑柄问道。
“剑。”
“今日兵器不能带进去,若要进城,可将兵器交由我们代管,三日后来城中府衙领取。”
“剑是长辈遗物。”墨吕摇头说道。
“请自便。”
墨吕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去。
“等一等。”守卫叫住了墨吕。
墨吕回头看着表情有些不自然的守卫,疑惑道:“什么?”
“得确认过你背的是真的剑,才能让你离开。”
墨吕盯着守卫,心想这样的要求也太过荒唐。
守卫见墨吕看着他,也不催促,只是一边放行,一边等待着与墨吕的回答。
墨吕想了想,反手握剑,拔出寸许。
长剑出鞘,剑身如剑柄一般,漆黑如墨,乍一看都分不清剑身和剑柄的界线,就连剑刃都看不清楚。
守卫暗自心惊,却是面不改色的说道:“这么黑,你难道平时用它来烧火吗?”
墨吕愣了一下,接着点头道:“的确是拿来烧火的”
这次轮到守卫愣住了,看这少年一副淳朴的模样,却精明的像个猴子,顺杆就往上爬。
墨吕看着守卫不断变换的表情,明白这是误会自己了,但他并不打算解释。
“既然是烧火的,那你便进去吧。”
守卫用下巴点了点城门,不再理睬墨吕,伸头对着后面叫道:“下一个。”
南春城的城墙很高,高到站在城楼上可以看到整个南春城。一条中轴线从城正中央的王府直通南城门,笔直的仿若一把直指南方的巨剑。
杀气四溢!
背上的黑剑微微震动,回过神的墨吕深深吸了一口气,提步走入长街,他知道身后的城楼上有一个人,一个他很想见,且回头就能看见的人。
“时间还很长。”
他心里想着,强忍住回头的冲动,尽量放松自己的身体,消失在了人流中。
而此时城下的守卫却正忙着应付另一个少年。
少年背着两把亮晃晃的板斧,一张稚气未脱的黑色脸庞正冲着守卫咆哮。
“这他娘的是什么狗屁规矩,刚才那小子就背着兵器进去了,你当小爷我是瞎子吗?”
守卫有些心烦意乱,今日怎么尽遇着些怪物。
身材高大的少年,守卫未曾见过,可是少年背后的斧子,守卫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样的斧子,每一把的重量就连精锐的军士都不一定抡的起来,而这个实际年龄一定不大的少年,背着两把还能扯着大嗓门吼叫,这才是......真他娘的没天理!
“喔,那少年说他背着的是拿来烧火的,你这是砍柴的吗?”守卫讥笑道。
少年闻言瞬间满脸通红。
这时,一个腰配短剑的星袍少年,带着一个童子到了守卫面前,守卫耳边响起一道声音:“不查”。
守卫便目不斜视,任由两人进了城。
壮硕少年看到这一幕顿时气的说不出话来,用手指着青衫少年二人,瞪着守卫。
“赔不起”守卫答道。
少年见此,双手反手一掏就将两把大斧从背上解下,哐当一声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随后双手抱怀,冷笑着看着守卫说道:“既然如此,只要你拿得动,别说三天,就是十天小爷我也认了。”
守卫轻蔑的看了一眼少年,弯腰轻飘飘的提起两个斧子,挨着城墙放下。随后指了指旁边摆设的桌案道:“此处登记,三日后城内最大的府衙领取。”
少年顿时气焰全无,老老实实走到了桌案前。
一个军士提笔问道:“姓氏?”
“云氏。”
军士惊讶地抬头问道:“哪个云氏?”
少年闭嘴一言不发。
守卫撇撇嘴,天下云氏能有几家?就这倔脾气,还能是哪个云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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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铭传人、摘星楼、东郡云氏,一起出现在你韩湮的地盘,真是有意思。“城楼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头戴斗笠,手拿木棍的中年人。
“不过是一群小辈而已。”静立了一夜的蟒服,抬头说道。
“昨夜的你可没有今天这么大度”,笠帽中年人看着手里的木棍,眉间闪过一丝悲伤。
下一刻,笠帽中年人身体里涌现出一股毁灭的气息。
城楼下的守卫忽然抬头,一步便到了城楼。与此同时,东西北三个方向各出现一人,四人各拿一面阵旗,同时插立在空中。
无数符文亮起在城楼上,而在此之前,韩湮已经抬起了右手,城楼的符阵先于阵旗亮起。
城楼本身的符阵仅仅让笠帽男子停顿了一瞬间,但就是因为这一瞬间,阵旗的符文便让笠帽男子再也动弹不得。
环环相扣,一如昨夜的黑衣,依然是个陷阱。
“封绝!”笠帽男人抬头,目眦欲裂,嘶哑的吼出声。
韩湮一边走向被符文禁锢的笠帽男子,一边点头说道:“虽然只能坚持十几息,但是杀你足够了。”
笠帽男人厉吼道:“原来你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我?”
“是你,但是你蛮族的小公主……也别想逃。”韩湮伸出手掌放在笠帽男子头顶。
笠帽男人绝望的苦笑道:“没了我,她又如何能走掉。”
“用一个宗师自爆来制造逃跑的时机,本来就是件很蠢的事情。”韩湮手掌元气倾泻而出,笠帽男子化为灰烬。
一位宗师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了城楼上,撤掉阵旗的四名守卫脸色苍白的回到城楼之上,南春城里刮起了一阵绵绵的清风。
壮硕少年拿起木牌凭证,转身却没有看见刚才的守卫,疑惑的进了城。
不远处星袍少年像是预感到什么,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会,带着书童离去。
更远处的墨吕感受到清风里的血腥气息,皱了皱眉头。
“但愿能顺利一些”他对身后的黑剑说道。
而更多的人,甚至绝大多数修行者,依然如常的在喧闹的街巷之中穿梭着,对他们而言,这只不过是一阵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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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红色的大门被缓缓的推开,灰尘簌簌的落下,墨吕越过大门,在庭院里留下一串串脚印。
院子位于长街的街角,周围的住户早已习惯了无人的庭院,再加上庭院的风水很古怪,多少有些忌讳,所以没人留意到墨吕的到来。
院子已经荒废了很多年,但是除了灰尘却没有一棵杂草,庭院的植物也依旧长的极有章法。
看来有人定期清理,墨吕暗道。
然后他解开身后的包袱和长剑,挽起袖子开始打扫每一个房间,这样的活计他熟练无比。
于是,晚归的人们就看到了一个少年坐在红色大门前的阶梯上,一手拿着一个和啃了一半的馒头,一手握着一个黑不溜秋的石蛋,对着西城墙的红日发呆,而在他身后的废宅已经铅尘不染,彷佛重新活了过来。
“哒哒哒.....”一辆无人驾车的黑色马车从街的另一头驶来,长长的影子由远而近慢慢爬上了台阶。
一袭长裙从马车上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花香。
墨吕抬头看着这个挡着自己光的漂亮女子,吸了吸鼻子。
空气的香味其实很淡,但是墨吕的嗅觉太过灵敏,而且距离太近,让他的鼻子有些痒痒的。
女子歪着头看着墨吕,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墨吕疑惑的盯着她,双方都一言不发,气氛显得很是诡异。
“真是一点都不像呢。”女子声音的苏苏的,很好听。
墨吕听着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想起身离开,却被女子一只手按在肩头。
墨吕没有看清女子如何动作,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波动,只是感觉肩头一轻,女子便已经与他并肩坐在了一起,雪白的纱裙就像流水一样铺散在台阶上。
黑色的大马识趣的踱步到一角,于是女子和少年就一起看着夕阳。
“宅子不是我的。”墨吕说。
“我知道”
“你想见的人不在这里。”
“嗯.....”女子轻声哼道。
“那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呢?”
“来取东西啊。”
“他生前可没人来取东西。”
“啊......那是因为东西本来就是借我的,人死了我就只好自己来取咯。”
墨吕伸开手将黑石递向女子身前,女子却并未接手。而是笑着看着少年的侧脸,玩味的问道:“就不怕我是骗你的?”
“师父说过,这不是他的东西,如果有打不过的人来取,让我不要逞强,反正东西最后还是会回到原主人那里。”
“这么说来还真是个烫手山芋呢。”女子接着问道:“如果打的过又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这是他留给我为数不多的东西了。”墨吕眉眼低垂,顿了一顿,然后接着说:“大概还是会给的。”
女子右手摸了摸墨吕的头,左手将墨吕伸出的手重新握成拳,缓缓的推了回去。
“像他这样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真的很可惜呢。”女子幽幽的说道。
话落,最后一丝红霞也同落在了城墙之外,黑夜终于盖过了两人。
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人,长裙女子在阳光消失的前一瞬间,便悄然离开了。
连同那架马车一起凭空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墨吕握着微微发烫的石头,依旧坐在台阶上,听着渐渐清晰的知了声,直到看着长街上的灯火一家家的亮了起来,他才起身关了大门,提起长剑和包袱,跳上了院中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