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的青山之中,这场本应震惊天下的宗师战就这样落下了帷幕,见证这场战斗的只有少年和早已远远逃走的野兽。
少年并未踏入修行,所以他并不知道今日之战中有多少在外界认为是不可思议的地方。
只是以少年的性情,即便是看的出这其中的些许端倪,却也是没有多少兴趣。
他只是俯首在老者耳旁轻轻的问道:“我们进屋休息?”
整座山头几乎都已经毁去,只是两位宗师交手都有意间避过了少年和少年的身后,以至于数间房舍得以保全。
墨铭摇了摇头,眯眼看着洒落的阳光。
“年少的时候向往江湖快意,于是扬鞭纵马、饮酒乘风;后来剑碎山河、看尽繁华,终也逃不过身不由己;如今清风斜阳,粗茶淡饭反而求得心安,这便是归宿。”
他背对着少年伸手,少年竭力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把手心的汗在衣角抹掉,蹲在竹椅侧面双手居中握住那只手。
“人生一世实在太短,这数年来我经常梦见百里烟堤,铁马冰河……回想这一生无论是得意、孤单、懊恼、失落还是开心,早已经看的很明白,即使身为人们眼中的传奇,真正值得回味也太少。”
他转过头,看着失魂落魄的少年,轻声说道:“你这么年轻,可要代我多去看看这世间的美好。”
“我从来没出过这座青山,你不跟着我,我会吃很多亏。”少年垂下了眼睑。
“哈哈哈!”墨铭畅快的大笑。“少年如风,美人如画,江湖如歌,世事如棋。带着我这个老头子,那该......多没意思......”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不可闻。
少年怔怔的看着竹椅的老人,他嘴角含笑,仿佛只是安静的睡了过去。
眼泪无声无息的划过少年的脸庞,他就像害怕打扰一个熟睡的人一般慢慢的将老者的手放回竹椅,然后起身。
在他起身的瞬间,他的身体里传来一声轻响,天地元气从周身窍穴涌入,十二岁,少年已然破境!
如今已是中年的老者霍然抬头,眯着眼睛看着破境的少年,心里却是无比震惊。
十二岁破镜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凡有点底蕴的世家都不会让家中小辈过早的破镜修行,而是尽可能的打好底子。
关键在于破镜便入先天!
这在老者的认知里,不仅古来未有,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根本不符合修行常理!
“你为什么还不走?”少年背对着中年老者,语气平静的下了逐客令。
中年老者默默盯着少年,一言不发,片刻后他看着竹椅上的墨铭冷笑道:“好一个青山大阵,可是这又有什么用?”说完,老者转身。
“我会去见你”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去见你,也许会杀死你。”少年补充道。
“书院,谢谡清。”中年老者的身影消失在山顶。
“青山,墨吕”少年顿在原地,许久后抬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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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里之外,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凌空而立,两人穿着同样的黑衣,暗金色的花纹在黑色的布料上交错盘织,仿佛黑夜中的一张大网。
女子身负长琴,安静的立在男子身旁,感受到青山内的气息变化,她转头向身旁的男子投去询问的眼神。
男子不着声色摇了摇头,数息之后,青山上消失的中年老者出现在男子身前。
“恭喜谢师”黑衣男子看了一眼中年老者,抬手作揖。
“此间事已了”谢谡清看着两位黑衣说道。
黑衣男子并未回答这句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这不合规矩”黑衣女子抢声说道。
谢谡清并不理会女子,平静的看着黑衣男子说道:“书院自有书院的规矩”。
“好”
不待女子搭话,男子抬手说道。
话落,女子身后的长琴,发出一声清鸣,无形的音波直奔谢谡清而去。
谢谡清纹丝不动,如同一个木雕,任由音波穿过身体,传向身后的青山之中。
不多时,六道身影逐一从青山中奔来,整齐的停在黑衣男子身后。
“还真看得起我”谢谡清冷笑着说。
“谢师慢走”长琴女子施了一个万福。
谢谡清看了一眼女子及其身后的长琴,踏风而去。
时值盛夏,太阳慢慢的爬了上来,而整座青山静如夏夜,黑衣所立之处,凉如秋水。
黑衣男子伸出左手,苍白而修长的五指在空气里以某种奇异的规律的跳动着,一股缥缈的气息渐渐浮现在五指之间。
若是谢谡清在此,一定能看出这股气息所属之人正是青山中的少年。
“看清楚了吗?”黑衣男子的声音冷冽如冰。
“看清楚了”身后有道黑影答道。
“去一趟韩家,告诉韩湮,好自为之。”
“是”黑影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阴影之中。
黑衣男子挥手驱散了那道明灭不定的气息,“南境的网该收了。”
众黑影闻言四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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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屋顶落在街道,稍作停留后,飘入一条小巷,消失不见。
盛夏的夜晚在黎明到来前的时辰里,最是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身影从小巷旁的院落里跃起,双手在墙头借力翻身,如猫一般轻盈落地。
身影头戴笠帽,腰间别着一根木棍,在略微环顾四周后,右脚轻踩地面,便向黑影的方向奔去。
而在其双脚离开地面的一瞬间,一把漆黑的匕首借着夜色的伪装,直奔他的咽喉而来。
陷阱!
笠帽下意识的做出了判断,但偷袭的人显然太过有经验,在其精神松懈,发力完成的瞬间出手,没有任何躲避的可能性。
笃。
匕首与木棍相接,发出了低沉的撞击声。
情急之下,笠帽抽出腰间的木棍,挡下了这一击。
下一刻,笠帽的身体倒飞了出去,其手里的木棍也被震飞。
两道黑色的锁链如同毒蛇一般缠上了笠帽的双脚,在其落地前,将其反向高高的抛起。
小巷的黑影一跃而起,黑色的匕首在空中几乎同时刺穿了笠帽的心脏和咽喉。
黑影落地时,身后多了两道黑影,一道拿着木棍,一道提着一个麻布口袋,鲜艳的红色慢慢的从中渗透而出。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这只是一个平凡而安静的夜晚,但在看不见的阴影里,这样的战斗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夜。
无数黑影穿梭在街巷间,无声地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生命。
不同于城内的宁静,南春城城楼的灯火却是烧了整整一夜。
东西北三面城墙各自整整齐齐的立着三百黑甲,城楼防守器械皆对准城内,城下依稀可见数具尸体。
南城墙只有三人,居中一人身着墨色蟒服,负手而立,其身后跪着一个身穿锦服的少年。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你就不准备做些什么?”蟒服男子背对少年问道。
少年身体微微颤抖,并未回答,只是把头埋的更深了些。
“你当真以为京都放任这些流民只是因为青山中的那位,当真以为我已经瞎的看不见在眼皮底下的这些南越谍子?”
“韩聪,你有没有想过我韩家究竟靠什么站稳南境?”
不待少年回答,蟒服男子接着说“小聪明不是捷径,今日起,你名字里的韩字我收走了,现在开始你叫林聪。”
蟒服男子说完,其左手一直站着的甲衣男子抱拳说道:“王爷放心,属下一定竭尽全力保世子殿下周全。”
蟒服男子侧身拍了拍甲衣男子的肩膀,眯眼笑着说:要是让我知道你林廷枫给他开后门,我让你们一个都回不来。”
名叫林廷枫的将军,大笑着说道:“我林廷枫带出来的人,能回来就走不了。”
蟒服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继续看着城内,不再说话。
林廷枫扶起现在名叫林聪的少年,向城楼下走去,城门下已有数骑等在这里。
林廷枫骑上队首之马,转头对少年说道:“殿下,王爷让我出城之时告诉殿下,青山里的那位,已经离世了。”
少年闻言先身体巨震,随后气势由颓废转为愤怒,再到平静,不过数息之间的变化却让林廷枫赞叹不已。
林廷枫接着解释道:“想必殿下已经想到是十二年之约了,算起来是早了一点点,但等到天下人尽皆知时,却刚刚好。”
“王爷还让我转告殿下,出了道门,殿下应该很快便能想明白这次局里的弯弯绕绕,想要进王府,得先去过含元殿。”
“同样,出了这道门,殿下便只有普通士卒这一个身份了,如果运气好,我希望在我死之前殿下你都不会有事,这句是我自己对殿下说的。”
林聪抬头望了一眼城楼,向林廷枫行了一个晚辈礼,吐出一口浊气,翻身骑上早已备好的战马。林廷枫坦然受了这一礼,随后双腿一夹马腹部,整个队伍便如一道利箭,出城而去。
城楼上,蟒服男子悄然看着奔着泛白的天边远去的队伍,气愤的骂道:“好自为之?这样都能吓到你韩聪底牌和后手一个都不敢用,你想做什么,做的了吗?”
骂完后的韩湮想着最北的秋水,盛夏黎明前的那丝凉意,仿佛钻进了心里。
而此时,城外最高的一座山上,有一少年从树杈上翻身而起,在舒展了一下身体后,伸手从身旁的树枝上取出一个包袱和一把长剑,手脚麻利的爬上了树顶。
少年看着不远处的南春城以及更北方一马平川的山河,深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剑柄,说道:“黑土,我们走。”
有人出城去,有人进城来,所愿所想,皆为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