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在一条郊区的公路上行驶着一辆小轿车,开车的是孙天英,在他身边副驾驶位置上坐的是他妻子宓小芹。
孙天英一脸严峻,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公路上稀有人迹,偶尔有一辆卡车迎面驶来。
宓小芹见他把车开得飞快,心里有点担心,嘴上不断地央求他把车开慢点。可孙天英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脚踩油门,车似乎越开越快,好像飞起来一般。
宓小芹好像已经察觉到什么,一把把他抱住,喊道:“天英,你想干什么?你想让我们一家三口都死在这里吗?”
孙天英终于说话了:“亏你还说得出口,我哪来的一家三口?我最心爱的老婆跟人跑了,她怀了别人的孩子,扔下我不管我了,这种生活我早就不想过了,早一天结束我俩的生命,早一天解脱,今天就让我们一起死吧。”
宓小芹说:“天英,我知道错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们回去吧?天英,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孙天英恶狠狠地说:“你背叛了我,你还有脸回来?我现在看见你就讨厌,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野种,我都替你感到恶心!”
宓小芹说:“天英,我求求你了,你放我下车吧,我不想死啊,你要相信我,我怀的真的是你的孩子,他是无辜的呀!”
孙天英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冲着宓小芹吼道:“我的孩子?你别骗我了,你骗我也没用的,我不想活,你也休想活着,我们就在电线杆上撞死算了!”
宓小芹大声说:“好吧,你想死,我就陪你一起死!我死了不要紧,你死了人家会真没说你呢?你不是要面子吗?我看你的面子往哪里放?”
孙天英说:“你这个臭婆娘,你还有脸说面子,我连里子都被你扯光了!”
宓小芹说:“天英,你怎么变得如此不讲道理啊?你过去不是这样子的呀?从我认识你以来,你都是讲道理的呀,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啦?”
孙天英说:“这都是你逼出来的,你知道吗?我们十几年的夫妻,还不如人家小白脸的几句甜言蜜语,你叫我今后如何做人?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宓小芹说:“我说你能不能冷静一下,你把车开得慢一点,听我把话说完?我已经给你解释很多遍了,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这样做就是想引起你的关注,你就是不相信我的话。好吧,我的话你可以不相信,但你自己朋友的话你总该相信吧?我们找你最要好的朋友陈建民,让他来评评理看,我们把事情都摊开,叫他说句公正话,我不希望自己死的不明不白的。”
孙天英一句话不说,放慢了车速,把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走出车外。
公路的一旁是一条宽宽的江河,河面上碧波荡漾。一阵风吹过,把孙天英的头发掠起。他看着河面,心情这才渐渐地平息下来。
宓小芹也走下车来,她走到孙天英跟前站住了。她的眼睛里噙着眼泪,想上去扶着他的肩膀,犹豫了一下,把伸出的手缩了回来。
“天英,”她小心翼翼地说,“是我不好,我太任性了,把你的钱都拿走了,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孙天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从兜里拿出手机,给陈建民打了电话。
陈建民亲眼见梁成栋与一帮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混迹在一起,又被梁成栋强推出歌舞厅,他正要发作,却遇见了殷天宝。又从殷天宝的话中得知了事情发生的全过程,这才消了心中之火。原来梁成栋怕陈建民插手,连累了陈建民,想自己一个人来解决这件事。可是他跟这帮小青年这样耗下去,最终吃亏的还是他自己。于是他暗中派殷天宝悄悄地跟踪这帮人,在弄清楚他们的来龙去脉之后,再设法解决他们之间的恩怨。因此这件事他谁也没说,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等殷天宝把情况摸清楚回来再说。
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打开手机一看,是孙天英打来的电话。孙天英告诉他,老婆已经从美国回来了,今天是星期天,让他晚上过去聚一聚。
“好吧,孙大哥,”陈建民痛快的答应下来,“我俩有多长时间没在一起啦?是应该聚一聚了。”这几天他尽遇到不开心的事了,他正好借此机会散散心。
孙天英说:“这次不仅是我们两个人,还有个人呐,你认识的,她说她想见你。”
陈建民一愣,问道:“孙大哥,你说的这个人是谁呀?”
孙天英说:“你来了不就知道啦。好了,在电话里说不方便,你快过来吧,我们等着你。”
陈建民到达孙天英指定的这家餐厅的时候,孙天英带着他的妻子宓小芹已经坐在餐桌前等候多时了。
陈建民双手抱拳,表示歉意,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嫂子啊,让你们久等,十分抱歉。现在的城市交通快要瘫痪了,一路过来没地方不堵,车开得就象蜗牛爬,心里急也没用。”
孙天英说:“你没发现路还是这几条,车却越来越多啦?改革开放以后,有钱人多了,私家车自然也就多了起来,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陈建民说:“别人且不说,就我们俩就有两辆车,哪能不堵?”
孙天英说:“坐下吧,菜我都点好了,你来晚了,就该罚酒,先干一杯!”
陈建民坐下后,举起酒杯说:“好,这杯该罚。”他一饮而尽。他又倒了一杯酒,转身面对宓小芹,将酒举过头顶,“这一杯酒,是敬嫂子的,恭喜你们夫妻重新团圆!”说着,又是一杯下肚。
宓小芹站起身来,恭敬地端起酒杯,嘴唇在酒杯上轻轻蘸了一下。陈建民这才发现原来她大着肚子,不宜喝酒。他是个精明人,不敢多问,故作没有看见。
这一切孙天英已经看在眼里,他举起酒杯说:“这一杯,我替你嫂子喝了。建民,你不必介意,你嫂子已经怀孕七个月了。”
陈建民端起酒杯,说:“那要恭喜嫂子,恭喜大哥了!”说着他喝下了第三杯。
孙天英说:“好了,我只罚你一杯,你却连喝三杯,你什么意思?想把我的老酒都喝光是不是?接下来老酒没你的份了,你就吃菜吧,我今天点了十三香小龙虾,味道很好的。”
陈建民边剥着小龙虾边说:“孙大哥,你记不记得当初在小工厂的时候,厂边上有一条小河沟,沟里都是小龙虾,有人拿着个小网斗在沟里捞,半天就能捞一脸盘,可谁都不愿吃那玩意儿。现在倒成了稀罕物了。”
孙天英说:“今时不同往日,时代在进步嘛,吃的口味也在改变,说句实话,如果不是赶上了现在这样的好时候,我俩现在还在工厂里拿几十块工资,吃着计划供应的食品,物资生活哪有现在这般丰富?这太不可想象了。”
陈建民说:“说起来我就钦佩你们夫妇两个,别人还没有闹明白怎么回事呢,你俩就下了海,这不仅需要胆识,更要讲智慧了,这一点小弟我就自叹不如。”
孙天英说:“哪里哪里,建民你说笑了,我俩只不过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我很幸运,碰巧被赶上罢了,没你说的那么聪明。不过,当时许多人都抱着国营企业的大腿,不想放弃那份工作,辞职的人毕竟是少数。”
陈建民说:“假如当时我在国营企业工作,我也不会辞职的,那可是我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工作啊!”
孙天英说:“现在你不会这么想了吧?当上了中外合资企业的老总,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职位啊!”
陈建民说:“光听这个职位肯定会有人羡慕,殊不知这可不是个好差事呀,稍有疏忽这底下就有人给你捅娄子,每天光应付这些事都忙不过来,更何况公司里每天都有那么多正经事要处理呢。”
孙天英说:“这比你过去在小工厂当头头要忙吗?”
陈建民说:“过去也忙,不过是两种不同的忙。在小工厂的时候,是为了生存而忙,现在是为公司的发展而忙,现在的忙是看得到前途的忙啊。”
孙天英说:“建民,说句心里话,我一直很欣赏你,不瞒你说,我刚成立公司的时候,就想过让你到我那里去,以你的才干,加上我的技术,我们这个公司前途一定不可估量。可惜呀,你现在是个堂堂的总经理了,谁也撼不动你了。”
陈建民问道:“孙大哥,我忘了问你了,你那边现在咋样?一切都还顺利吗?”
孙天英说:“还算混得下去吧。来,我们今天是来喝酒的,其他的一概不谈。建民,把杯子拿起来,我俩干一杯!”
陈建民拿起酒杯,说:“听你的口气好像进展的不太顺利,是否资金上有短缺?”
孙天英说:“我这个人豁达得很,大资金做大生意,小资金做小生意,没资金最多不做生意。不谈这些晦气的事情,我们还是喝酒吧。”
陈建民说:“孙大哥,你如果不说清楚,这酒我是喝不下去的,有事别憋在心里,我喜欢敞亮。”
孙天英说:“你以为我今天叫你来喝酒,是来向你要钱的?兄弟,你错了。”他看了宓小芹一眼,“小宓拿走了我所有的钱,她的那个奸夫骗了她的钱以后又把她抛弃了,现在她走投无路了,从国外回来找我,我一句话都没说就收留了她。我如果为了钱根本不会理她,因为情谊比钱更重要,小宓,我说的对不对?”
宓小芹低下头去不敢看他,轻轻说了句:“天英,我对不起你。”
孙天英说:“钱是身外之物,我从来没把它放在心上。好了,既然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好了,这种破事以后谁也不准再提起。建民,今天是我们夫妻破镜重圆之日,我把你叫来一起庆贺一下,你没意见吧?”
陈建民说:“大哥说哪里话?看到你们夫妻又能重归于好,我打心眼里为你们高兴,哪儿来的意见?来,这杯酒是敬你俩的,我先干为敬!”说着,他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了。
孙天英说:“看来我这杯酒是非喝不可了,好,我也干了!来,我们吃菜。这条鱼是新鲜的,是我看着他们杀的,尝尝味道!”
陈建民说:“嫂子,你也吃呀,为啥干坐着不动筷子?多吃点鱼,对身体有好处的。”
宓小芹说:“建民,我会吃的,你喝了酒,多吃点菜。”
陈建民心想,今天孙大哥说话的腔调有点怪怪的,不知道今天请我来,到底唱的是哪出戏?他们两个一个在不断地谈论着人生的哲理,另一个则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场面显得十分尴尬。于是他试探的问道:“孙大哥,我知道你是个爱面子的人,如果你看得起建民,建民斗胆问一句,是不是公司的工作开展的不顺利,碰到了问题?”
孙天英看了看他,眼泪流了下来。
陈建民怔住了,他还从来没有见孙天英流过眼泪,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急迫地问道:“孙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天英还在哭,他摇了摇头,一句话都不说。
陈建民把眼睛转向宓小芹,想从她那儿找到答案。
宓小芹说:“在来的路上,我俩差点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一下把陈建民吓得不轻,他问道:“你们能不能说清楚点,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宓小芹也哭了,说道:“我知道是我害了他,看到我回来找他,他心里很不舒服,一路上把车开的飞快,想要撞在电线杆上,跟我同归于尽。”
陈建民看着孙天英,说道:“大哥,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你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想法呢?”
孙天英停止了哭泣,擦了擦眼睛,说道:“兄弟,你别再责怪为兄了,唉,是我一时糊涂,差点酿成大祸,你我兄弟阴阳两隔。多亏小宓当时提醒我,提到你的名字,否则,唉,不谈了,不谈了。”
陈建民说:“嫂子能够回来,说明嫂子已经回心转意,你不能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对她,你俩都要好好地活着,只要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听见了吗?”
孙天英说:“这个道理我懂,可我一看到她大着个肚子心里就不舒服,就别扭,心里想,与其替别人养孩子还不如大家一起死了算了,省的以后给别人落下个话柄。”
陈建民说:“孙大哥,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纵然嫂子有千般不是,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呀。”
宓小芹低声说:“他不是不知道,我已经解释过多遍了,这孩子不是别人的,是他自己的,他就是不相信。”
孙天英问道:“小芹,不是我不信,我们结婚十多年了,始终没有孩子,你说的这些话肯定是骗我的。”
宓小芹说:“天英,我跟你十余载夫妻了,我们之间真的就这么不信任吗?今天我俩就当做建民的面,把事情都抖落出来,让建民给我俩评评理看,看看到底是谁的错?”
孙天英说:“在这件事上,我扪心自问,我没有错。”
宓小芹说:“那一段时间你一直忙于公司的事情,你关心过我吗?你体谅过我的感受吗?不错,我也有错,我恨过你,我拿走你的钱离开你就是想报复你。”
孙天英问道:“那我问你,你跟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宓小芹说:“我说了你也不信,那个人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客户,他对我花言巧语只不过是想骗我的钱,我发现我怀孕以后,根本就没让他碰过我。”
孙天英说:“钱被他骗走以后,你为什么还不回来,非要赖在国外呢?”
宓小芹说:“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的话?那段时间我就是为了找到他,把我们的钱讨回来。后来我看希望渺茫才回国找你的。”
陈建民说:“事情终于真相大白,嫂子并没有背叛你,孙大哥应该高兴才对。”
孙天英说:“这些情况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宓小芹说:“你给过我解释的机会了吗?今天要不是建民在场,你根本不会听我解释的。”说着,她把满腹的委屈化作泪水,痛苦的哭了起来。
孙天英问道:“那你给我解释一下,我们结婚十多年了,你一直没有怀孕,为啥偏偏在这个时候怀孕了呢?”
宓小芹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说道:“你还在怀疑我?在这之前我去医院检查过了,医生说我们不怀孕主要是我的问题,后来医院里给我开了一些中药,让我做身体调理,那些日子我一直在熬中药,只是你没注意罢了。”
说到这里,孙天英有点不好意思,对陈建民说:“建民,今天你来对了,要不然我们夫妻的这场误会一直到死都没法解开。建民,你又做了桩好事。”
陈建民见他俩解开了心中的疙瘩,心里也很高兴,说道:“既然解除了误会,我们接着喝酒吧。”
孙天英把他手中的就被推开,说:“我今天宣布一件事,从今天起我戒酒了。”
陈建民问道:“孙大哥,这为什么?”
孙天英说:“自从你嫂子离开我以后,我心里就郁闷,就开始借酒烧愁,酒越喝越多,胸口的郁闷也越多。今日我终于解开了心中的烦恼,一扫我过去的忧愁,有没有钱不重要,关键的是我孙天英有后了,我终于有了我的儿子了!”
陈建民说:“你要不喝那我也不喝了,一个人喝酒多没劲啊。”
孙天英说:“你是总经理,应酬多,怎么能不喝酒呢?”
陈建民说:“是啊,你说的太对了,我现在才明白办一个企业太不容易了,今天市政府部门来人,明天是职能部门来人,后天是客户上门,每天的应付都来不及,而且大部分都是在酒桌上应酬,搞得人心力憔悴。”
孙天英说:“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你就让健熊去好了,让他去应酬。”
陈建民说:“我试过了,他说他滴酒不沾,应酬不来的。”
孙天英说:“那就没办法了,你只好自己去了。”
陈建民说:“单位事情多也就罢了,家里面的事情也不断,这个那个的也够烦的。”
孙天英说:“你是在说我吗?我已经没事了,你放心,我保证不会再干什么傻事了。”
陈建民说:“我是在说我自己,我的那个妹夫,经常惹是生非,给我找了不少麻烦。这不,吃完饭我还得回去处理他的事情。”
孙天英说:“你怎么不早说呢?你快走吧,余下来的事情我来处理。”
陈建民说:“孙大哥,要不我先把你们送回去,我再走?”
孙天英说:“这么说你还是对我不放心?现在我有儿子了,你放心吧,,我还要多赚点钱为我儿子的将来做打算呢,我不会这么早就完蛋的!”
陈建民说:“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先回去了?嫂子,保重身体,孙大哥等着抱儿子呢。”
宓小芹说:“我会的,建民,你也要保重,今天我要谢谢你啊,你救了我俩一命。”
陈建民说:“嫂子说哪里话?来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咋回事呢,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你俩让我过来做调解工作的。”
宓小芹说:“当时我也是急得没辙了,就想出这一招,想不到真的管用,他立马就把车停了下来。”
陈建民说:“好在一切都解释清楚了,看来我在孙大哥心中还是有地位的。”
孙天英说:“当时主要怪我,头脑发热,一心就想寻死,根本就没想其他的东西。现在想起来,要是真的死了冤不冤呐,连自己的儿子都看不着了。”
宓小芹说:“当时他真的有点莫名其妙,把车开得飞快,一开始我还没在意,以为他带我去兜风,后来他把车开得越来越快了,我才发现不对劲,赶紧叫他停车,可他哪里肯听?”
陈建民说:“孙大哥、嫂子,我说一句公道话,在这件事情上你们两个都有错,孙大哥忙于工作,冷落了嫂子,你是有错在先。嫂子呢,你不该赌气出走,其实解决问题的办法很多,而你却选择了一种最愚蠢的办法。说穿了,我是最没有资格说你们俩的,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好了,不多说了,各自保重吧,这次我们都不开车了,喝了酒,为了保险起见全都打车回去,我也要保住这条小命,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办呢。”
孙天英说:“那就听你的,我俩也打车回去,下一次我们再约,再见!”
陈建民朝他俩摆摆手,说道:“再见。”
孙天英转过身来,对陈建民说:“建民,别的话我不想多说,我只想说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