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郭卫山副局长从日本考察回来,把在日本考察的情况跟局党委作了汇报,局党委又经过了认真研究,决定要上这个项目。
陈建民特别忙,他拿到了局里有关他们厂的中外合资项目的批准文书,在这本审批报告上面要有二十多只图章要盖,他这两天跑了局里还要跑区里、市里。因为是新的立项,包括工商、财政、税务、消防、环保卫生等多个部门都要审查盖章,最后要报市经济委员会批准。下个月陈建胜就要带着日本企业方的代表回国了,这些图章只盖了一多半,陈建民的心里非常着急。
倪红霞对他说:“建民,这种事急也没用,你在火里,人家在水里,急出毛病来算谁的?”
陈建民说:“你想想看,我弟弟下个月就要把人领过来了,审批报告还在天上飞呢!人来了,双方的意向再好,如果批不下来,还不是等于零!”
倪红霞问道:“目前办这桩事体有什么困难吗?”
陈建民说:“难倒是不难,现在政府部门的审查都在按程序走,有的手续要办好几天,急也没用。有的报批报告我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可给他们审查的时候,总有一些遗漏,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是第一次办这种事情,没有经验。”
倪红霞说:“能不能再找个人帮帮你?”
陈建民说:“找谁?我已经都办成这样了,厂里还有谁比我强的?”
倪红霞说:“比如说周世吉……”
陈建民说:“他不行,他没有办过这种事情,会耽误事的。”
倪红霞说:“你听我把话说完了再下结论行不行?他虽然没办过这种事,但不能说明他不会办,如果你相信他,就把你手里的活分一点给他,两个人办事总比一个人快吧?”
陈建民想了想,说道:“行,明天我先带上他到区环保局,让他熟悉熟悉流程。哎,红霞,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世吉找过你了?”
倪红霞说:“看看,你又要瞎猜了,他根本找过我,是我看你辛苦,才动了恻隐之心,让他过来帮你的,你看,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陈建民笑了起来,说:“这么说你的心里只装着周世吉,还有没有其他人选?”
倪红霞说:“你这个当领导的怎么说话也没心没肺的?我不跟你说了,越说越不正经!”
陈建民说:“还是我有水平啊,正中要害。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还要去准备点资料,下午要去区环保局。哎,对了,看见周世吉,你告诉他一声,让他下午跟我一起去。”
倪红霞说:“我才不去通知他呢,要去你自己去。”
陈建民说:“这就怪了,你好像怕见到他,是不是你俩之间又出了什么问题?看你的神色又不像啊?好吧,见到他的时候我问问他。”
倪红霞赶紧制止说:“健民,你真坏,算我服你了,我认栽,好了,还是我自己去找他吧。”
陈建民说:“早说呢,你跟他又不是头回认识。”
倪红霞把眼一瞪,说:“再贫嘴我真的不去了,我回自己的办公室去,谁爱管谁管去!”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陈建民举手轻轻地在自己的脸上拍了两下,说:“看你这张臭嘴,我让你贫,我让你贫!好了,红霞,我教训过他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倪红霞笑了,说道:“你的这种表演技巧太拙劣,还是回家哄你老婆吧。”说完不理再他,找周世吉去了。
当天下午,陈建民带着周世吉赶到区环保局,直接去了环保局局长的办公室。
环保局的局长姓魏,五十多岁年纪,微胖的身材,看了他一眼,操一口北方话,问道:“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找局里有啥事情吗?”
陈建民说:“魏局长,我们是区集管局的下属单位,想转型搞一个中外合资生产项目。您看,这是集管局同意我们单位成立新项目的批准书,请您过目。”陈建民客气地递上了批准书。
魏局长接过文件,粗略地看了一下,说:“你想让我们做什么呢?”
陈建民解释说:“魏局长,是这样的,成立新的项目必须要有环保部门签署的意见和盖章,这样才能生效。”
魏局长说:“这件事情我管不着,你去找下面具体的管理部门办理吧。”
陈建民问道:“局长,应该找什么部门办理呢?”
魏局长说:“楼下、二楼,你自己去找找。”说着,挥了挥手,打发他们走。
陈建民最怕遇到这种情况。他本来想走捷径的,直接找到局长,跟局长谈好后,由局长直接打电话吩咐下属部门把事情给办了。可谁知局长还是让他自己去找具体部门办理,他知道,等他找到办理的部门后,部门的办理人员会说,敲图章必须得局长同意才行,因为图章就在局长那里。这种情况,他已经碰到过好几次了,好在他的心里已有了思想准备,为了盖到这个章,哪怕跑断腿也在所不辞啊。他走到二楼,在走廊里徘徊,一间间办公室门上都挂着牌子,到底是哪一间呢?他看见有一间办公室门牌上挂着“行政科”的字样,就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面有个男子正在打电话,背对着他。他不敢惊动他,拉着周世吉的手在一旁站着,等他打完电话再去询问。可那个男子拿着话筒没玩没了地闲聊着,似乎根本没有看见他的存在。陈建民强忍着内心的怒火,脸上还堆着笑容。他想,已经到了这儿了,没必要和人家争吵,那样会适得其反。于是,他和周世吉索性拿起桌上的报纸,看了起来。
“喂,你俩是什么人?怎么不经允许就进来呢?”不知什么时候,那个男子打完电话了,抬头看见了他,似乎对他俩的行为很不满意。
陈建民赶紧放下报纸,态度诚恳地说:“对不起,我是来办事情的,看到您正在打电话,我……”说到这里,他一下子怔住了。
原来这个办事人员不是别人,正是几年前在红星电器厂当财务科科长的陈达标!当时为了给厂里催讨债务,陈建民还跟他有过一段不愉快的经历。陈建民心想这下要糟了,“不是冤家不碰头”,老天爷不是在作弄我吧?他怎么会在这里的?冥冥之中又偏偏让我跟他碰上了。现在不要多想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还是快点走吧!
他刚要转身,陈达标发话了:“黄阿姨身体还好吗?”显然,陈达标已经认出他来了。
听到陈达标发问,陈建民只得拉住周世吉转过身来,回道:“黄阿姨在七年前就死了。”
陈达标一脸惊诧:“她死了?是怎么死的?”
陈建民说:“出了车祸,被卡车撞死的。”陈建民心想,黄阿姨就是为了你的皮大衣去请示街道领导,才出了车祸死的,你还要假惺惺的问呢。可为了要盖这个章,他忍住了,没有发作。
陈达标表现出满脸的惋惜,叹息说:“啧啧,多好的老阿姨啊,怎么说死就死了……你今天到这里来又有什么事情?”
陈建民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进的政府工作机关的,但他知道这种人手上的权力有多大,只要他高兴了,事情就好办了。但只要他邹邹眉头,说明麻烦要来了。他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刻,他不能退缩,如果他退缩了,可能麻烦真的要来了。于是他硬着头皮,强打笑容,说:“陈科长,您真会开玩笑。今天我是到你这里办事情的。”
陈达标问:“你要办啥事情啊?”
陈建民解释说:“我们正在要搞一个中外合资的项目,开发一种新的产品。现在,工商、消防、卫生、税务等部门都已经审查过了,就等你们环保部门审查盖章后就可以报市经委批了。刚刚我已经找到局长,他让我我过来找你寻。”
陈达标说:“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好吧,你把审批材料放在我这里,我看过以后如果没啥问题,会打电话通知你过来取的。”
陈建民说:“陈科长,请你帮帮忙,因为外企下个月就要来我单位洽谈合资的具体事项,时间很紧,他们已经带来口信,说一定要看到市经委的批复文件。”
陈达标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们着急,到我这里来办事的人都说自己很急。可是这种事体急是急不出来的,我们有我们的办事程序,你要我马上给你办,肯定是不行的。好了,你把材料放在这里吧,我尽量帮你快一点。”
陈建民见再谈下去也谈不出什么结果,就告辞了:“陈科长,我们走啦?我们是熟人了,这个忙你无论如何要帮的,你一定要快,我回去等你电话!”
陈达标挥挥手,示意让他走。
他俩从陈达标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周世吉问道:“陈厂长,你好像认识他?”
陈建民摇了摇头苦笑道:“何止是认识?提起此人真的是一言难尽啊!”
周世吉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好奇,问道:“难道这里面还有故事?”
陈建民说:“那还是我当外协员的时候,他当时在红星电器厂财务科工作,我到他们厂里去讨债。他们厂一共才欠了我厂四万多元加工费,可他硬是压着不给。说只要给他买一件皮大衣,他就把欠的款子打到我们的账上。可世吉你知道,买一件皮大衣不是个小数目,小工厂是不能随随便便动这笔款子的,后来黄阿姨就去街道请示领导,结果……唉,我不想再往下说了。”
周世吉问道:“后来钱要来了吗?”
陈建民说:“钱是要回来了,可黄阿姨死了,那四万块钱能换回一条人命吗?那段时间我心灰意冷,不想工作,为了那一个月三十多块工资,拼死拼活的干,不值啊!”
“那后来呢?”
“后来高华劝我,要我把眼光放远一点,该忍的地方还要忍一忍,毕竟这个社会还是好人多嘛。”
周世吉说:“说起高华,我还真得谢谢她呢,要不是她撮合,红霞至今还把我拒之门外,你家高华真行,我不知你咋想的,反正我对她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陈建民说:“可现在倪红霞的感情还非常脆弱,就像大病初愈,经不起任何打击。我现在交个你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多关心一下倪红霞,一心一意的爱护她,你能做到吗?”
周世吉说:“我保证,我一定会对她好的,以后我要是对她有三心二意,我就不得好死!”
陈建民说:“你俩的岁数都不小了,我有个想法,等到我们新厂成立的那天,你俩就把婚礼给办了,咋样?”
周世吉已经笑得合不拢嘴来,说道:“一切全凭厂长您做主。”
陈建民说:“既然你这么爽快,我就答应了,我给你俩当主婚人,操办你俩的婚事。可是你也要答应我,这段时间一定要把倪红霞照顾好,你能做到吗?”
周世吉说:“这不用你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陈建民说:“你知道吗?这几天让你跟着我,是倪红霞的主意,是她提出来的,她推荐的你。”
周世吉问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我插队入户都去过,很多事我自己可以做主的,还要她来推荐?”
陈建民说:“你他妈就是嘴硬,拿屎橛子当锹把使,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她是想培养你啊!你难道真想一辈子当工会主席?”
周世吉说:“我承认,在小工厂里当工会主席我是当腻了,成天跟老阿姨打交道,婆婆妈妈的事情处理不完,职工的福利补助、家庭纠纷、爱心献血,职工家属死了,还要去主持追悼会,连悼词都是我写的,事情太多。陈厂长,等以后新厂成立了,我想改行搞技术工作,你看咋样?”
陈建民说:“当然可以。可我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我在想,咱新厂的成立也这么坑坑坎坎,眼看我们就要走出苦海了,又碰上这么倒霉的事情,我这个人怎么就这么不顺?别的我不怕,就怕他报复。”
周世吉问道:“他要敢报复咱们,咱们就去告他!”
陈建民说:“你就是告他也没有用的,你告他什么呢?现在的人比以前聪明多了,他不会明跟你要的,他可以行使他的职权,给你拖时间,而且你又找不出他的毛病。你不是说你的报批文件重要吗?我也得逐字逐句地斟酌审查,我这也是对你们负责呀。你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他有的是时间,可咱们拖不起啊,到头来你还得去求他。”
周世吉愤愤不平地说:“蛀虫,简直就是国家的败类!手里有点权就了不起了,这种人早晚会有人来收拾他们的!”
他俩边走边说,下了电梯,走出机关大楼,直奔公交汽车站,坐上了一辆公交车。在回厂的路上,陈建民一言不发,心里非常郁闷。
回到厂里,他把倪红霞找来,三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商量下一步的工作。
陈建民说:“要说起这件事,也怨我,没有打听清楚就闯了进去,结果碰到了咱们的老冤家。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们看看这事情怎么解决?”
周世吉说:“是啊,天底下的巧事都碰到一块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托熟人通通路子,他不是路子野嘛,我们也不能用正规路子,走走偏门,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你们说对不对?”
倪红霞说:“建民,我想起一个人来了,他在我们集体事业管理局安全科工作,叫李建国。”
陈建民说:“局里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我应该见过,不过我跟他不是很熟。红霞,你有没有他的电话?”
倪红霞说:“有是有,不过不在这里,我把他的电话号码放在家里了。”
陈建民说:“红霞,要不这样吧,你回家以后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明天一早来我们这儿,我想跟他谈谈,听听他的想法。”
倪红霞问道:“他是管安全生产的,跟区环保的人熟吗?”
陈建民说:“据我所知,我们局里没有设环保部门,好像环保卫生统属局安全科管辖,如果是这样的话,李建国一定认识区环保的人的。”
周世吉说:“不管他认不认识,把他叫来一打听不就清楚了?事到如今死马只能当活马医了。”
陈建民说:“就这样定了,红霞,今晚上你就打电话给李建国,叫他明天一早就过来,就说我请他吃饭,到时候咱们在饭桌上听听他是怎么说的的。”
倪红霞说:“好吧。不过有一点,人是我叫来的,你们不准为难他,否则就没有下一次了。”
周世吉看了她一眼,说:“这个你放心,杀人放火的事我们不会让他干的。”
倪红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这么说来,这杀人放火的事你干啰?你胆子倒不小哇!”
周世吉自讨没趣,低声说:“我哪敢呐?就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
倪红霞说:“谅你也不敢做坏事,连做坏事的念头都不准有,听明白了吗?否则的话,哼哼,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