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陈建民垂头丧气的回到家里,果然碰了一鼻子灰。他想去见倪红霞,可任凭他怎么敲门,喊破嗓子,倪红霞就是不开门。他连倪红霞的面都没有见着,更别说去做倪红霞的工作了。
高华见他情绪不对,就问他:“喂,当家的,今天在厂里好像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了,是吗?”
陈建民摇摇头说:“没有啊。”
高华说:“还没有呢,在一起生活那么久了,你的脾气我还不了解?什么事都挂在脸上了!跟我说说,什么事情?兴许能帮你解忧排难呢。”
陈建民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讥讽:“你还能帮我?笑话!”
高华说:“你看不起我是不是?你忘啦?在黑龙江农场插队的时候,我当排长,你还是我手下的兵呢。你那个时候一心想当个小学教师,还是我到指导员那里帮你说的,这些事难道你都忘啦?”
陈建民说:“是,我承认,那个时候你是比我能干。”
高华说:“现在我也不差啊。虽说我下了岗,可我不也是找了份自食其力的工作,没有增加国家的负担呀?”
陈建民赌气的说:“都像你这么开朗就好了,有的人碰到感情上的问题就要死要活的,到现在还在闹情绪呢。”
高华问道:“你是说红霞吧?怎么,她还在闹情绪?”
陈建民说:“还能有谁?没见过她这么固执的,我好话坏话都说尽了,还是没用!”
高华说:“别着急,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建民说:“还不是为了欧阳提出分手的事情,你说,人家都不要你了,感情已经破裂了,还苦苦的走不出那段情感,这是何苦呢?”
高华说:“建民,你不懂女人,女人是最容易受伤的,感情越深受到的伤害就越大,这种伤痛不是一下子就能愈合的。”
陈建民说:“可她是个领导,她还有那么多工作要做,不能这么自私吧?”
高华反驳说:“领导怎么啦?领导也是人啊,一个人如果没有情感,那跟动物又有什么区别?”
陈建民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也懒得跟你说。晚饭好了没有?我想早点吃饭,吃完了好早点睡觉。”
高华说:“自从你当了厂长,这个家对你来说就是个旅馆,吃饭睡觉,还有没有点人情味?妈妈身体咋样?小妹生了没有?小弟在国外过的咋样?你都没问过一声,我问你,厂里真的就这么忙?忙得连家都可以不顾了?”
陈建民说:“你烦不烦?厂里这么多事烦不过来,到了家里本来想好好歇一歇的,你还要来烦我,真是的!”
高华说:“你嫌我烦是不是?那你去学校把宝宝接回来,我一个人在家做饭。快去呀!”
陈建民说:“去就去,我们可说好了,我一回来就要吃的。”
高华说:“还说别人烦呢,一个大男人啰里啰嗦的,快去吧,饿不着你!”
等到陈建民从学校把宝宝领回来的时候,高华已经把晚饭做好了。
一家人吃完饭,高华从衣橱里找了件像样点的衣服穿上了身,嘱咐陈建民说:“碗筷放在那儿等我回来再洗,你负责监督宝宝做功课,等她做完了功课你再上床睡觉。”
陈建民望着高华,问道:“怎么晚了,你还要出门,干啥去呀?”
高华说:“咱们女人之间的事情,你是不懂的。”
陈建民感到奇怪,问道:“女人之间的事?你是说倪红霞?你要到倪红霞那里去?”
高华说:“你们厂里的事本来我不该管的,可我看见你魂不守舍的样子,我的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看样子我得披挂上阵,亲自出马了,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就想,让我去试试看,或许我能够劝动她。”
高华的嘴皮子陈建民是相信的,她本来应该是做政工的材料,回城以后做纺织女工太浪费了。他没有想到高华能主动请缨做倪红霞的工作,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立即变得兴奋起来。
“老婆,没想到你还像从前一样,豪气十足,老话说得好,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你这一去,必有奇效。老婆,你真是个好人!”
高华把脸一板,说:“我有这么老吗?别捧我了,你们那位大小姐的脾气我知道,工作没这么好做。”
陈建民说:“高华,你只要一去,她多少会给你一点情面的。”
高华说:“但愿吧,我都想好了怎么跟她说。”
陈建民问:“你打算跟她说点啥?”
高华说:“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说,我试试看吧。”
陈建民见高华出了门,赶紧拉过小宝,问道:“宝宝,今天学校布置的功课多不多呀?”
宝宝说:“不多,就几道数学题,很快就做完的。”
陈建民说:“宝宝乖,爸爸把桌子擦一擦,你就在桌子上做作业,做完作业,爸爸再哄你睡觉,好不好?”
宝宝说:“爸,我现在已经上一年级了,睡觉不用大人哄的,我自己会睡的。”
陈建民说:“对呀,我怎么忘了呢?宝宝大了,不用大人来哄,自己会照顾自己了。”
宝宝边做作业边问道:“爸,听妈妈说,你以前也当过老师?”
陈建民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爸爸过去也当过小学老师,爸爸还教过五年级的学生呢,那个时候,宝宝还没有生出来。”
宝宝说:“爸爸真厉害,还教过五年级。”
陈建民问道:“当老师就厉害吗?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宝宝说:“我们的老师就很厉害,懂得很多东西呢!”
陈建民说:“老师懂的东西越多,宝宝就学的越好,宝宝肚子里的知识也丰富了。宝宝,爸爸说的对不对啊?”
宝宝说:“爸,我问你,你现在是当厂长厉害还是你过去当老师厉害呀?”
陈建民很为难,他觉得不太好回答宝宝的问题,只得说:“爸爸觉得当老师跟当厂长都很厉害。”
宝宝说:“其实只要你喜欢这份工作,你的这份工作就很厉害,爸爸,我说的对不对?”
陈建民高兴的说:“宝宝说得对极了,爸爸当厂长虽然辛苦,可爸爸喜欢这份工作。”
其实此刻陈建民心里是七上八下的,他边跟宝宝说话边等着高华回来,也不知高华这次出马会怎么样?但愿不要碰到钉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宝宝已经做完作业回到她自己的房间睡觉了,他坐在桌子旁边,静静地等待高华,他希望高华早点回来,又不希望她早回来,心情十分矛盾。也不知什么时候,房门好像被人打开了。陈建民立刻站起身来,迎上前去,开门的果然是高华。他仔细地打量着高华脸上的表情,希望在她脸上能看到答案。可是,当他看到高华满脸的疲惫的倦容,以及那种毫无表情的神色,他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谈的怎么样?”
高华知他着急,也不回答他,放下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冷冷地道:“给我倒杯水来!”
陈建民乖乖地给她倒了一杯开水,放在茶几上,两眼睛望着她,说:“老婆,这一路走累了吧?要不要我给你捶捶腿?”
高华这个时候才露出笑容:“当然要捶,我有点受宠若惊了,结婚这么多年你还是头一次主动要帮我捶腿。是不是想听我说说去倪红霞家的结果?”
陈建民欣喜道:“老婆,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给我说说,你去了以后到底怎么样?你怎么跟她说的?她听没听你的话?”
高华说:“别急,听我慢慢道来。我买了包点心到她家去,进了她家的门,她看见我只是点了点头,话都不说就进了自己的屋,把自己关进了里屋,不出来了,是叶老师接待的我。我也没有理睬她,坐在沙发上和叶老师聊起了家常。我谈起了我们过去在农场插队的事情。我知道她会的竖起耳朵听的,故意把嗓门放大。我谈起了我们在农场的喜怒哀乐,也谈了我们的心酸往事。”
陈建民问道:“你都谈了点啥呀?说来听听。”
高华说:“我说,我俩当时在农场结的婚,为了返城,当时还差点离婚……”
陈建民说:“谁说要离婚的?那不是为了要返城嘛,我把可以顶替的名额让给了我妹妹,结果自己回不来了,又怕耽误你顶替你的母亲,就闹了假离婚。”
高华说:“我只是给倪红霞讲故事,你给我较什么真啊?你要不要听下去?”
陈建民说:“怪我多嘴,我不说话了,我给你捶腿,你讲下去。”
高华说:“我说,结果我们还是坚持下来了。叶老师也谈了她们家的事,红霞她爸爸去世的早,是她一手把红霞带大的。我跟叶老师谈得十分投缘,我还认了叶老师做干妈呢!”
陈建民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高华说:“我就晓得你要问下去。后来我讲了一个故事,就是我们俩在农场里发生的一件真实的故事。”
陈建民问道:“是不是宝宝生病的那件事情?”
高华说:“你真聪明!当时在连队里,宝宝才二个半月大,夜里突然发着高烧,脸色铁青。深更半夜的,到哪里去找医生看病呢?你抱着宝宝,敲开了连队卫生所的门。你还记得吗?赤脚医生是个小姑娘,叫夏红英。”
陈建民说:“卫生所的红英姑娘我怎么会忘记呢?要不是她,宝宝恐怕就不在了。记得有一年我拉肚子,吃了许多药都没有吃好,她用黄菠萝树的树皮熬药给我吃,把我的拉肚子毛病给治好了。还有一次,我工作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脚踝肿得像馒头一样。她不晓得用啥草药,捣碎以后糊了我的脚踝上,没有半个月,脚就消了肿。这个小姑娘非常用心,虽然文化程度不高,靠自学成才,在当时这个环境下已经很不容易了!当时我抱着宝宝到卫生所去找她,她饭都没吃完,二话没说,拿起听诊器就给宝宝检查身体。记得当时她帮宝宝打了退热针,还用听诊筒听了宝宝的背部,她说宝宝得的是急性肺炎,叫我们赶快送场部医院,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高华说:“从连队到场部医院有一百多里地,连队又没有汽车,深更半夜,我只晓得落眼泪,不知道如何才好,站在那儿一点办法都没有。天哪,我当时真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我真的绝望了,就把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你。”
陈建民回忆说:“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是啊,我也急的直想落眼泪。我抱着宝宝,跑到路边,想拦住一辆车。可那是在夜里,哪里有汽车的踪影呢?”
高华说:“后来夏红英把她爸爸从被窝里叫起来,把连队里唯一的一辆胶轮拖拉机开过来了。她不放心,还非要跟我们一起去医院。你想想,当时天上正下着鹅毛大雪,路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陈建民说:“是啊,拖拉机不敢开的很快,我心里着急,嫌拖拉机开的太慢,跟夏红英她爸爸大吵了一架。”
高华瞪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呢,人家深更半夜从热炕上起来,冒着严寒帮咱们送宝宝上医院,你还不领情,还要跟人家吵!”
陈建民也自觉理亏,笑笑说:“我当时心里急的,哪儿顾得上这些?”
高华说:“好不容易到了场部医院,已经是后半夜了。医院的门还锁着。”
陈建民说:“我当时就急红了眼,大声嚷嚷要放把火把医院给烧了。”说到这里,他自己也笑了。
高华说:“这句话我就是想让你自己说的。你就是这个老毛病,碰到不顺利的事情一点也不冷静。还是人家夏红英有办法,她认得场部医院的一个医生,就到他家里,把人家请出来,她自己亲自当下手,帮宝宝接氧气、吊盐水,一直忙到天亮。”
陈建民说:“是啊,多亏了夏红英这个小姑娘。要不然,我们的宝宝就没命了!哎,后来呢?后来倪红霞怎么样啦?”
高华说:“我就晓得你会问的。后来倪红霞从里屋走了出来,我看到她的两只眼圈红红的,我晓得她刚刚哭过。她当时也是这样问的,她问,后来宝宝的病怎么样啦?我告诉她,要不是送医及时,宝宝的病很可能治不好了。她说,高华姐,我真的没有看出来,平常陈建民在厂里是那样的自信、那样的坚强,想不到他的过去也有这么心酸的经历,我的这些经历跟你们比起来,真的不算啥了,我真的被你们的故事感动了,不好意思,我刚才在里面偷听了你们谈话,我哭了。她说她知道我的来意,她心领了,并要我回来以后代她谢谢你。”
陈建民问道:“她真的这么说了?”
高华说:“这我还能骗你吗?她还说了,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不会再死了,从此以后,她只会把痛苦深埋在心里的,不会再跟过去一样了,她会坚强起来的。”
陈建民兴奋的说:“那样太好了,我就放心了!”
高华问道:“我把事情办成了,你难道就没一点表示?”
陈建民说:“老婆,我不是再给你捶腿了吗?你还要咋的?”
高华问:“就这样算过去了?”
陈建民走到她的身边,一把把她抱住,在她的脸颊上狠狠地吻了一下。
高华说:“你们男人除了会这样,还有没有点新鲜的?”
陈建民说:“你说吧,你需要什么,我买给你!”
高华说:“我要一根金项链,你给我买去。”
陈建民说:“我现在还不行,没那么多钱,这根项链算我欠你的,等我有了钱,我一定给你买根像样点的金项链。”
高华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有强迫你吧?我告诉你吧,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看见倪红霞哭了,我忍不住也掉了眼泪,后来,我们俩索性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陈建民笑了起来,说道:“高华,你不当演员有点可惜了。”
高华问道:“你说我是在演戏?我那是真情流露。”
陈建民说:“你有啥委屈?难道我在家欺负你不成?”
高华说:“你不欺负我,难道是别人欺负我?你当厂长这些年来,我也跟在后面担惊受怕,你以为我这个厂长老婆好当的?”
陈建民说:“是,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贤内助。”
高华问:“我临走时托你办的事情办了吗?”
陈建民说:“当然办啦,宝宝的功课我已经检查过了,都合格。”
高华说:“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家里的碗筷都洗了吗?”
陈建民说:“你不是说等你回来再洗的吗?”
高华说:“你呀,真令我失望,我就说了这么一句,你还真的等我回来再洗啊?你也不用吹嘘了,从这点就可以看出,你们厂里的工作是啥样的,不咋的!”
陈建民说:“今晚你说啥我都听你的,你说我们厂里的工作做的不咋的,我虚心接受,因为你帮我做了一件大好事嘛。”
高华说:“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根项链呢。”
陈建民说:“嘘,轻一点,宝宝已经睡着了,当心别把她给吵醒。”
“不准耍懒,是你欠我的。建民,现在你服帖了吧?”
“服帖,我服帖得五体投地。”
“那你以后别在我面前吹嘘你的那点本事了。”
“我老婆那么厉害,我怎么敢呐?”
“好了,快睡吧,今天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遵命,老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