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中一支带着银光的箭矢射向苍穹。那只箭矢宛如一道银白的光束,从天际边咻地一声销声匿迹。箭矢已经不知去向,残留在箭矢身后的那道醒目的光芒在无垠的夜色下璀璨夺目,不一会儿随着箭矢消失的方向慢慢地散去,最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夜。
“不好!”步谋盯着天际边的变化,目光越来越沉,“德雅皇后居然把暮雅小队留了下来。这怎么可能?德雅皇后真的不想活了。”
水溶然手中的酒杯迟迟送不到嘴里,“暮雅小队?!是当年德雅皇后还是永宁郡主时为了保卫自己私设学堂的那一只小队吗?”他的手左右摇晃,眼睛一亮,手中的酒杯拍的一声掉在地上四分五裂,“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步谋看着水溶然的一举一动,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三年前的那一次失败,刻在他心上的恐惧远远比他想象中来的深刻,再加上三年的囚禁。哎!没有消磨掉这层霸气真是万幸啊!走到水溶然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他整个人的紧绷起来了,不会是不知道德雅皇后根本没有死吧?
“主子,难道你对水沫以做的这一切都么有疑惑吗?”他不可置信的盯着他。
“德雅皇后真的没有死?!那怎么……这个位置可是全天下的女人梦寐以求的位置,她怎么会……”不行,不行!一定要冷静下来……
“她没有死,而是消失了。水沫以放弃这个位置,绝对与德雅皇后有关。我不知道是什么令他做下这个决定,但是不管他做的如何,定是不会如表面上来的简单。德雅皇后将这支小队留给他……一个走的决绝,一个跟的彻底……这其中究竟有着什么联系?”
步谋散漫的左右踱步,这与他以往遇到的全然不同,在这件事上常理所能推算的都派不上用场,一切的一切全都在常规范围之外,他抓不着也握不住,好象看见了什么却又消失不见。他首次将自己推上了烦躁之地,明明可以把握住些什么,为什么就抓不住呢?
“我听水沫以提过,这支小队曾经破了他的‘迷血’阵,不过在那个学堂灭门之后,那支小队不是失踪了吗?”这个迷血阵他永远也不可能忘记,当年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战关键就是在于这个传闻中的阵法。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失传已久的阵法居然会再次重见光明。想到这些,水溶然的脸色十分苍白无力。
步谋点点头,“那是因为德雅皇后不再需要了……主子,我要去亲自拜会一下。”说完便往箭矢的发射地凌空略去。
水溶然吸了口气,“错情!”
“在!”从黑暗中走出的身影半跪在地上。
“即刻前往湘国,势必要夺回那份遗书,不惜任何代价。”他一定要得到那份遗书,水沫以,三年前你把我所有在意的东西全部摧毁,三年后,我也要把你所在意的东西全部摧毁!!
步谋还是来晚了一步,他甚至连接近水沫以的机会都没有。暮雅小队一共四十九人全部加入了战场之中,黑衣武士铁衣战士,黑白两色聚集在一起,犹如一盘大杂烩,夹带着红色在锅里大翻滚。空气中泛着战场中独有灼热,扑面而来另人想要作呕。
他没有加入战场,他可以策划杀戮,也可以计划炼狱,但他却从来没有提过刀。在他手上干净如同初生的婴儿,没有丝毫晦气,一袭长裳十分出尘。然而在他灵魂深处,污垢满面腐朽难看,世上比过他的没有几人。
站在高人一等的地方,俯视看着脚下的一切。好似悲天怜悯的九天之人,慈悲的想要将这一切化为虚无。
战场中血肉横飞,所有人都好似疯了般一样,狠狠地将手中的刀砍向对方。鲜血四溅,倒在地上的人为数却是不多。好像都是铁打的身子,怎么也倒不下去。
这无疑是一个炼狱,他亲手策划的炼狱,可是他的手上现在是纤尘不染。
他的目光直接射在那道快速飞走,如同箭矢一般的身形上。只有在他经过的地方,才会有人倒下。绝世武功下他们都是他手低蚂蚁,稍微一用力便能令他们粉身碎骨。
正当他聚精会神查看那些剑招的破战士,那个身影忽然间不见了,而他面前却站着一个温文儒雅的白衣男子仗剑指向他。剑尖不知贯穿了多少人的心脏,剑身上面依旧光亮无比,毫无血腥可言。然而从剑身上散发而出的寒气,却是冷到了骨子里。
他知道,危险就在眼前,杀死他比踩死一只蚂蚁更简单。他却也知道,有惊无险。
水沫以微微偏头,从剑身后面露出大半张脸。
那脸,那眉,那眼,那神情……
水沫以冷冷地看着他,果真是他!三年前的手下败将——步谋!
“你这次是为三年前来雪耻的吗?”水沫以转而间目光柔和,态度优雅,若不是横空指向的长剑,很难令人察觉到那股隐秘非常的杀气。
“自然……不全是。不然我这几年岂非在仇恨中渡过了!天下间美好的东西不胜枚举,我可以从例外的角度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水公子,这些可是你最擅长的,今天怎么倒是问起我来了?”眼尖对着剑尖,杀机随处可寻,步谋却是不为所动,目光坦荡,就连那份属于他的杀机也是一眼望穿。
“就是这些吗?”水沫以轻谬地环视打的不可开交的黑白两方,“我可以令他们在一个时辰内消失殆尽。”
“你厉害。但是我知道,你绝对不会这样做。”
水沫以目光杂色,肯定道,“你说的不错。我是不会这么做,不然岂会再三的手下留情?!”
“我知道,按照你以往的处事风格,现在怕早就是尸横遍野了。因为你不想取你大哥的性命,还有那一干众人。你下的毒剂世上没有人可以逃脱。不过,我真的想不明白,这么做对你有何好处?”他可以猜想到许多可能,却没有一个可能是符合眼前之人的所作所为。
水沫以收回了长剑,既然对方已经将他识破,在摆样子也是无趣。不过这毒剂二字却是令他神经微微一震。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三颗泛着光泽的药丸,“这药丸是为你补血养气的吗?”从无夜手中接过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解药,而是简单的补药罢了。当然,他这些不是为了迷惑他,而是为了取得红鸾的松懈。
步谋笑了一笑,“我从没有想过可以在这颗药丸之上大做文章,以你的本事这些根本就是雕虫小技,甚至提上眼。你不会如此小气,在耿耿于怀吧?”他虽是这么说,然则那双精明的眼睛若有若无的扫过水沫以手心上的药丸,“我本不就是针对于你,可是红鸾居然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你们三人之间的信任,我着实低估了你们之间的情谊。”
“我的人即便是我不要了,也还轮不到你来做主。你杀了红鸾,毒害了许尘,我若是再不小气,岂不是贻笑大方!我可以不计较自己的所得所思,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到残害。我是不会因为自己而杀了你,但是为了别人,那就说不定了。”
步谋脸色瞬间苍白,“你不会。”他始终坚信自己的选择。
“我怎么不会了?你若是有点记得我平日里的样子,就不该有这样从天而降的自信。”唰的一下,长剑再次拔出。
步谋死死的盯着那一点夺取生机的剑尖,看着它从自己的额上慢慢地滑下去,最后停在健康错乱的胸口上。他无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不是每个人面对死亡时都能临危不惧,纵然平日里再是如何的散淡从容,在面临死亡的时候还是会心生寒意。由其是一个根本就不想死的人。恐惧将他层层围住。
怎么会出错……到底算漏了什么……稳住,稳住……不能在紧急关头迷失了自己……
大量新鲜的气息注射到僵住的肺腑间,如果他想为红鸾他们报仇的话,又怎会跟自己说这么话?还有他身上的杀气又岂会感觉如此缥缈?反而那一股虚幻的无奈之气更胜一筹……对了,对了……
“我的自信不是天给的,也不是地施舍的,而是自己给予的。”
水沫以俯仰苍穹,再次抽回了剑,眉目间温柔似水,“权衡利弊,我自然舍不得要了你的命。”无夜和许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于暮雅小队汇合在了一起,“如果不想我们大开杀戒的话,立即将他们撤了。”
步谋不甘的望着他,已然有些激动,却还是遥了摇手。一时间黑白两色以最快的速度分开,如同退潮的潮水,纷纷地让了开来,很快隐没在深宫墙角之中。只留下暮雅小队等候着白衣人的指示。
水沫以看到步谋让步,头也不回地向下奔去。风驰电掣间脑后忽生一股劲风,足以摧毁一大巨石,力道的集中点正是他的后脑勺。这是致命的一击,也是今晚他看到的最厉害一击。
众人只瞧见一只破空而来的箭矢带着千军难敌的戾气,以流星般的速度追向凌空飞跃的人的身后。一瞬间,那人的白衣向四周张扬开来,发丝上的束带轰然断开,满头的青丝如同海藻一般聚散而来。整个身子向外弯曲,宛如一把白色弓箭。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许尘更是连吐了好几口鲜血。只有高宇上的男子抿嘴微笑。
忽然从白衣人身上发出一道银白色的强光,同样以流星般的速度射出,在纵然尚未回神之际,在空中发出一阵金刚般的声响。然后那支射向白衣人的箭矢不见了踪影,只有带着强光的那剑按着原来的方向,比刚才更猛的速度飞去。
黑夜中只剩下一只剑,同时不见的还有白衣人的身影。众人定睛一看,原来白衣人和那把不是箭的剑合成了一体,宛如一束白光,向高宇上人射去。高宇上的人慌张的后退了几步,就这这个期间,白衣人已经稳稳落在了他的面前,手中仗剑,风姿卓然,白衣飘飘,无语言比。
步谋看着他,眼中死寂一片,却未曾见过半点害怕之色。“你不杀我,那么我杀你。”
“我知道。”水沫以点点头。
你知道……你知道怎么还会给我这个机会……
“刚才若不是反应再慢一点,那么你已经消失在人世了。”步谋冰冷冷地说。“为什么还要给我出手的机会?”
“你收手,也不是怕有第三人渔翁得利吗?这片山河始终只能是我们水家的……还有我说过不杀你,就不杀你。”说完,居然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就这样走了。没有抱负,没有伤害,就这样走了。
步谋反抽了一口气,刚才面临死亡的时候双脚不曾发软,现在看到那个头也不回的身影双脚忍不住的打颤。他无力的晃了晃身子,这一切越来越值得深思了!这一切越来越令人想不到了!这一切越来越令人手足无措了!
这个人,这个人……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一点都让人看不清楚,留给世人的都只是水月中的影子……
水沫以不敢有丝毫放松,以最快的速度带领众人从密道中离开了皇宫。
宫外道路上,无夜忍不住问,“公子为何不杀那人?那人看起来不是什么容易应付的角色。”水沫以其他话不讲,也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道了一句后便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孩子的上面。
——这片江山有人替代管理,还不好?
水沫以一针一针将银针插入孩子幼小的身子上,不一会儿孩子全身上下全都布满了银针,好似一只白色的刺猬。但见那个孩子丝毫不为之所动,在固定的范围内扭动着圆的不能再圆的身子,一双淡紫色的明亮眼睛对着正上方的白衣人嘻嘻眨眼。一双胖的不能再胖的小手努力的将松懈的拳头送入嘴中,却被手臂上坚固的银针阻挡了住。小孩子是不能有半点差池的,双眼一闭正要反抗时,双手不禁意的抓住了垂在身侧的乌黑青丝。青丝柔顺无比,又带着些薄凉的气息,只见那个孩子小手一转,熟稔的抓住其中一束,搀着手中晶莹的液体,像是找到了什么玩具一般,甚是高兴的玩了起来。嘴上还不停的发出咕噜声。
水沫以在没有在意,伸出手指戳了戳孩子流着口水的小嘴,孩子霎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看着孩子纯净的面容,他的心也在这种笑容中愉悦了起来。
可是当他看见孩子嫩白泛紫的指甲时,心却又是被狠狠地扎了一下。这个孩子是雅雅拼了命才生下的,为了生这个孩子,她居然在产后血崩!明明只是一个孩子,又是他亲手调的药,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呢?血崩,按照她的严重程度,若是没有半年的修养,岂会恢复如常?!
她看的比自己都还要重要的孩子,现在在他手上却是快要奄奄一息。化肠毒,水溶然居然下了这种毒?
无夜你要逼他,红鸾你要杀死,许尘你要毒死,孩子你要他死,我你要销毁……看来,你势必要将属于我的一切,全部摧毁无疑了!
水溶然我要你加倍尝还——
水沫以走在前头,许尘拖着身子紧紧地跟随其后,无夜抱着红鸾于许尘齐肩,他们的身后是一批训练有素的年轻武士。整整一夜的战壕,拉开了天下最初的导火线。这一夜他们都是赢家,水溶然赢得了江山,水沫以赢得了自由,然而看似赢家的他们其实都是输家。
黑夜之后就是天明,东边跳跃出一丝又一丝的光线,最后彻底将黑夜代替,旭阳在他们前头冉冉升起。金光霞下,红鸾脸朝上方,苍白的脸定格在释然的笑容中。她的死如同步谋说的一般,不仅换回了无夜的生机,也换回了许尘的生机。然而惟独没有换回水沫以的生机。
红鸾可以为这份情谊做到如此地步,那么雅雅呢?她的离去,她的舍弃,她的决绝……真的如同信上所说的一样,只是单单那个原因吗?
雅雅,你只当我从来都是明白你的,但是你却从来没有给我任何机会。这一次我找到你,便再也不会放你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