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飞离了人界,再度穿越梦徊,回了冥界。
有一个,必须、不得不见的人。
脚跟子方在地上落稳,我甚至顾不得回涅槃宫一趟,便直奔地府去了。
银丝乱舞,衣袂飘飘。琥珀色的眸子死死盯着我,一如那****闯入焚心炼狱时的模样。
“你可算来了。”文判似是早知晓我会寻他,调子清冷,不带感情道。
我奔来得匆忙,额间满是汗水,却是无暇顾及,劈头盖脸便问他道,“那日……那日……是恶灵吗?是因为恶灵四散才使人界受劫吗……”
我问文判,却不由收紧双拳,衣料握在我的手中,被绞得死紧。隔着布料,我却仍旧感觉到指甲嵌入自个儿肌肤时的那股子疼痛。
文判定定瞅着我,许久许久,灰白色的眸子波澜不兴。
沉默是种磨人的等待。
直到我手心发麻,他方才掀开薄唇,缓缓道,“那****使的‘凰舞’被螭吻截住,他的‘龙战’与你的‘凰舞’不相上下,最终他胜你一筹,不想两个法术的威力竟相融合,一并回弹,打在了焚心炼狱的擎支柱上……”
“打在了……擎支柱上……”我瞠目结舌。
凰舞加之龙战的威力,自是不可小觑。如今两者结合,打在那擎支柱上……按理说来,它当是塌了才对……
“你此刻定是在想,擎支柱竟然没塌?”文判慧心,一眼戳穿我的想法。
“毕竟这擎支柱是个撑住地府的宝贝。只是我倒未曾料过,它竟这般坚挺……”我说道,心中顿时更为纳闷。若这冥界地府没事,那便不是恶灵作怪了……可这人界的蹊跷,又当如何解释?
“不。你错了。”文判此刻竟微微一笑,只是那笑意未到眼眸中,让我看了心底不由发怵。
“文判言下之意是……?”我更为迷惑不解了。擎支柱一倒,地府便是要跨了三分之一的天啊,怎可能像此刻这般宁静。
“擎支柱倒了,塌了。不少恶灵和疫鬼趁乱逃离了地府……这也是人界祸乱的根源所在……”
我顿时心灰意冷,脸上一片惨白。
腿一软,我跌坐在地上。适时,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掌心却已有了教指甲硌出的斑斑血迹。
“所以……这人界祸乱的罪魁祸首……是我……”我忽然浑身不畅快,一阵头晕目眩,恍惚中,仿佛听见许多人类无助且痛苦的呐喊,好像看见无数张凄惨血腥的面孔被扭曲。
太多的幻觉一下涌上,疼得我睁不开眼。
“罪魁祸首是你,但,还有螭吻。你们都是。”文判果是个无情公正的人,言语措辞只看事实,毫不留情。
“是我……是我……竟然是我……我竟还心安理得享受了这么多日的悠哉自在……”我喃喃道,心中响起这些时日在那仙境中的悠闲度日与快活逍遥,心头的罪恶感愈发浓厚。
我如何能心安理得。
如此多人,因着我和螭吻的一场缠斗而葬送。他们不过是无辜的祭品,本是与世无争的小老百姓。一介草夫,一介肉体凡胎,如何能反抗。
除了惶惶终日,闭门防灾,生怕那日不小心便没了性命,凡人们什么也做不了。
而我与螭吻,却只是一瞬间的咒术施展,便毁去万千凡人的性命与幸福。
我何其罪大恶极!!!
心底的罪恶感此刻汹涌澎湃
我褪不去那股子从心坎中冒出的对自己的浓浓厌恶。
陨若啊陨若,枉你一介血契妖凰,枉你素日不杀生,枉你一向与世无争。却如今,为了救梵音,失了理智,失了心智,与螭吻比试,铸下不可饶恕的大错!!!
“那擎支柱……”我蓦地想起,文判方才所说。
“擎支柱塌了……那如今这地府何以仍是如此光景?”
“因为……”文判的眉心几不可见地一蹙,抿嘴道,“有人撑起了擎支柱……”
“……!!!”我抬头,愕然无比。
我想在我过去的人生岁月中,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震惊愕然,定也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地瞪大双眼。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那才是真相……
——心底有个声音大声呐喊着,一定是他……
——心底有个声音无声呼唤着,我要见他……
心底忽然就疼得厉害,好似让人用手在心脏上拧着。
很疼,很疼。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莫怪当日梵音和我诉说焚心大战后发生的事情时,我觉着他的话很是含糊。
原来事实并非他所言。
梵音骗了我。又或者……是上弦,要他骗的我。
“血契妖凰陨若,你快去看看他吧。”文判面色不动,继续道,“我想……上弦公子必然很想见到你……”
我听得文判一席话,再顾不得其他。
若是我的罪,便让我一人承受吧……
我想见他。此刻,我只想见他。
什么罪孽,什么过错,什么代价,都在之后,让我一人承担吧。
我起身,虽是脚步虚浮,却无比坚定,朝着焚心炼狱走去。
白衣飘飘,擦身而过的瞬间,我轻轻对文判道,“文判,谢谢你。”
——谢谢你,告诉我一切。也谢谢你,对上弦的一份怜惜。
我走着走着,原本虚软的脚上,气力开始渐渐回笼。我再也按捺不住,拔足狂奔起来。
——上弦……上弦……上弦……
地狱业火在燃烧。它吞吐着火舌,灼烧着一炼狱的墨子石。
焚心炼狱中再没了恶灵的阻挡,我前进得一帆风顺。只是那脚下的墨子石被地狱业火烧得灼烫,很是炙热。
我是血契妖凰,我不怕热烫。
可是此刻,我的双足却好生疼痛。它们的知觉宛如皆在此刻迸发,疼痛骤然进了心坎里去。
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
这条路竟是如此漫长。
当我终于到达了焚心炼狱中央,站在那巨大的擎支柱前时,我看见了他。
涅槃宫的管事——上弦,那个总是一脸笑意的男子。
他一身青衣,本是颀长精壮的身量,此刻却被压在那擎支柱下,仅露出他的头颅、一支臂膀与一小节衣衫色彩来。
擎支柱的粗壮,愈发衬得他瘦小。
我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他。
——这大抵便是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了。
他似乎睡着了。
我继续走着,步伐沉稳,离他愈发近了。
上弦听见步伐声,脑袋微微转动,把头一抬,正正对上我的目光。
四目相接之时,我与他却只剩沉默。
他却只是呆滞片刻,便嘴角一勾,笑得如朝阳凝露。
“陨若,你终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