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寇拔下插在胸口的半截剑尖,掷于泥泞之中,缓步走到林惜雪身边,用大拇指掐了掐她的人中。
林惜雪幽幽转醒,看着面前的秦无寇满身鲜血,环顾四周,皆是残肢断臂,马儿早已惊跑,除了两人外竟无一活物。想起李乐瓷的惨死,想起秦无寇已家破人亡,林惜雪再也按捺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秦无寇只是面无表情的挖了两个并排的深坑,小心翼翼的将秦千岳、李乐瓷的尸体放在坑底,然后傻呆呆的坐在坑前,死死的看着俩人。
他久经沙场,也算是惯看生死,可如今至亲挚爱之人接二连三惨死在自己眼前,正如一柄剐骨尖刀将他的心一片一片削下,痛彻心扉。
呆坐了半个时辰后,秦无寇终于大吼了一声,将坑边泥土推下,掩盖住了两人的身体,最后磊成两个黄土包。然后又寻来一块磨盘大的青石,横在黄土包前,算是做了个记号。
安葬了俩人后,秦无寇扶起了哭成一摊软泥的林惜雪,往海州城走去。家中还有待产的小妈,还有张福及十几个老仆人,还有家传宝刀……总之,这是他仅剩的家人了,他得回去安置他们、照顾他们。
谁知行至城门口,却发现城门紧闭,城内已是火光冲天。
秦无寇忙背着林惜雪,运劲力贯指尖,抓住城墙墙砖间的缝隙,一步一步爬上墙头。
俩人立于城墙之上,往城内望去,只觉手脚冰凉,已被眼前一派修罗地狱般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大半个海州城已被熊熊烈火包围,一片凄厉的呼救声与惨叫声,无数的镇北军士兵结成小队,手持利刃,对城中百姓任意砍杀,而每个士兵头上都裹着一块红头巾。
屠城令!居然是屠城!
秦无寇久在军中,自然认得这块红头巾就是禹东国军队在接受屠城的命令后的统一标志,城中凡未带此头巾的者,一律斩杀!
“惜雪,我们赶快各自回家,不论情况怎样,查看完后立刻去城西城墙上碰面。”秦府和林府相隔不远,离得最近的城墙便是城西墙,也是逃离海州城的最短路线。
秦无寇背着林惜雪发力狂奔,所过之处已是尸横遍野,看来屠城已接近尾声,整个海州城百万之众,只怕九成以上的百姓已被杀害,镇北军士兵们已在放火烧城了。
秦无寇俩人更是忧心忡忡,生怕回到家中也是一派这般景象,更是加快了速度。
寻常士兵只感觉一道黑影从眼前划过,即使是想拦截,也不知从何拦起。
到了府邸所在的街道,两人分头各自朝自家院落奔去。
到了秦府门口,却是安静得出奇,门口居然还有镇北军的士兵在看守。
完了?难道来晚了?
秦无寇心中一阵纠结,抱着不死心的心态,他还是翻进了院墙,直奔自己的卧房。
从窗户翻进的秦无寇,却见卧房中倒是整整齐齐,秋毫未犯,打开柜子取出戮神刀,负在了背后,轻轻推开房门,想去看其他人是否安好。
可门刚一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秦无寇定睛一看,肝胆欲裂,只见后院当中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正是连张福在内,秦府上下一百多号人尽数在此!
秦无寇却已麻木了,他只是觉得很冷,冷得血液都要凝固了一般。短短几个时辰,他没有了亲人、没有了朋友、没有了家、没有了任何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此时此刻他只想闭眼睡去,希望睁开眼时,这一切都只是噩梦一场。
正在秦无寇万念俱灰之际,突然一声辽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夜空,如一道亮光刺破秦无寇心中死灰般的阴霾。
“孩子?难道……”秦无寇心中一动,忙向小妈的别院跑去。
奇怪的一幕映入了秦无寇眼中,只见小院外整齐的站着两队镇北军的士兵,个个敛气息声,纹丝不动。而领头的则是两个和郑凶、于恶穿着一模一样的将军,不用说,肯定就是马神和张煞。
难以想象,前来屠城的大军,将领居然在给一个待产的孕妇看门!
正在秦无寇纳闷之时,院里传来稳婆的大叫声:“好了!好了!生出来了!”片刻后,一个老妈子怀抱一个包裹着的婴儿,从院子里跑出来,兴高彩烈的朝着马神跑去,口中还不停的叫喊:“恭喜啊!将军,恭喜啊!是位千金……没见过这么难产的,产妇都断气小半个时辰了,孩子还能活下来……”
刚跑到马神近前,却只见刀光一闪,稳婆的呼叫声嘎然而止,咽喉处多了道血流如注的口子,身形呆滞了一眨眼的功夫,就后仰倒地,那婴孩还抱在怀中。
马神一阵得意的大笑,对张煞说道:“娘的!总算把差使办成了……”说着,就弯腰伸手去拾那个女婴。
正在这时,一道黑影飞快的掠过,抢先一步将那孩子抢到手中,然后一溜烟就往外跑。
正是秦无寇出手如电,想来这女婴就是他妹妹,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
马神勃然大怒,抽出一对鸳鸯短刀就追了上去。
秦无寇却是突然一停步,左手抱着女婴,右手刷的抽出戮神刀,一记“断魂斩”转身劈出。
马神本可向一旁闪去,避开这一刀,但是他有意缠住秦无寇,反而双刀一错,格向秦无寇的刀光。
鸳鸯短刀本就讲究近身快攻,马神又精习这近身小巧的缠斗功夫,他相信只要自己双刀一搭上秦无寇的刀势,就有把握让对手片刻不得脱身。而片刻,足以让身后的张煞赶过来二十次,足以让周边的士兵合围五次。
只是,此时秦无寇手中拿的是戮神刀。
只见漆黑的刀光带着一片白茫茫的刀芒,以摧枯拉朽之势斩断了马神的双刀,再顺势把他自胸口处斩成两段!
正待上前相帮的张煞大吃一惊,忙止住脚步,抬手朝天扔出一个小竹筒。只见那小竹筒发出尖锐的呼啸,闪着火光直冲云霄,拖出一根长长地绚丽的尾巴。
秦无寇婴儿在手,又见对方已发出信号,不敢恋战,撮嘴一声长哨,很快一匹白色的骏马斜刺里冲来,载上秦无寇,如离弦利箭之势往城西驰去。——这是秦府,白龙马自然就在左近。
身后一片大呼小叫,许多士兵纷纷上马,追赶而来。
小白龙飞驰而过,片刻间已赶到城西城墙下,只见通往城墙顶的甬道口却站着一队镇北军士兵,大概有百十人许。
秦无寇长刀在手,所向披靡,刀锋所至,血肉横飞,很快便杀开一条血路,一路驰过长长甬道,到达城墙顶。
正待他左顾右盼之际,却听见城墙下一阵喊杀之声,他一眼望去,只见就在他刚才血战的甬道口,一个淡黄色的身影,持一柄利剑,正与看守的士兵战成一团,正是姗姗来迟的林惜雪。
秦无寇马上又策马沿着甬道驰下,一路砍杀,冲至林惜雪面前。
只见林惜雪披头散发,浑身血迹斑斑,形如疯虎,拼命地挥动长剑,抵挡攻来的枪戟长矛。一见秦无寇出现在面前,仿佛见到了天边的曙光,哭喊着:“秦大哥,我娘他们都……”
秦无寇一招“燎原斩”,将两人身边数十把兵器尽数砍断,一把将林惜雪拉上马来,坐在自己身后,又纵马向城墙顶驰去。
正要登顶之时,却见一身材高大之人于甬道出口处赫然而立,一柄长枪迎面刺来,势如出海蛟龙,虚幻的枪尖上白芒点点,正是张煞已追击赶到!
秦无寇一刀斩向枪尖,欲以戮神之利,断其兵刃。
不料张煞早有准备,枪花一抖,急沉而下,改向秦无寇小腹刺来。
秦无寇只得刀势一转,又向下一抹。
谁知张煞长枪一缩,又再次向秦无寇面门刺来。不管秦无寇如何格挡,他就是打定主意长枪不与对方的宝刀接触。
而且他现在居高临下,长枪又比秦无寇的刀长上一大截,只管避开刀锋,一枪一枪刺过去。
秦无寇此刻骑于马上,左手怀抱婴儿,背负林惜雪,身形无法移动。偏偏又被对方长兵器抢了先机,死死压制,一时竟无应对之法。
眼见身后追兵逼近,秦无寇再无暇考虑,当张煞又一枪刺来之时,竖起戮神刀,迎面对砍过去。
张煞心中纳闷:按理说我这一枪刺来,只能是横过刀面来削我长枪才是,怎么竖起刀以刀刃正面劈来?难道是贼子穷途末路,要拼个两败俱伤?这也不对啊,我一丈多长的长枪刺过去,等到你那四尺长的刀锋砍到我,我早已把你扎个透心凉了!
张煞心中狐疑,长枪却是去势不减,直欲将秦无寇脑袋刺穿。
秦无寇却是依旧一刀劈下,对迎面刺来的枪尖不闪不避,直到枪尖已堪堪刺到嘴唇,才一仰头,锋利的枪刃自下而上从嘴唇左边、鼻梁、右眼眉骨处一条直线斜斜划过,拉出一条深可见骨的血口子来。端是凶险无比,避得稍晚一点,必是穿颅而过。
而小白龙与秦无寇征战沙场多年,也是心也灵犀,似乎知道主人有此行险一着一般,恰到好处的往前迈进一步。
而秦无寇正好借着白龙马的这一步逼近了张煞,刀锋由看似凌空砍空的一刀,变为斩向张煞持枪的双手。
张煞一惊,忙松开长枪,后纵开来,否则眼见双手不保。
白龙马一声长嘶,一跃而起,终于站上了城头。
秦无寇自是不待客气,借小白龙一跃之势,又是一刀“疾风斩”,迅捷无比的朝张煞当头而去。
张煞手无寸铁,刚刚后越之势完成,正是旧力已消、新力未生之际,面对这快如闪电的一刀,如何躲避得了?
却在这时,平地里突起一阵狂风刮来,竟将秦无寇一马两人刮飞,直飞出去两丈开外,一齐摔倒在地。
而那一刀则是带动了半尺长的刀芒,砍下了张煞一条左臂!
秦无寇正当运气急攻之际,只觉得罡风刮来,内息一窒,气血回涌,哇的一口黑血喷了出来,竟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秦无寇抬头看去,只见一名紫袍老者站在张煞身前,气势如山岳,凝重岿然。
先天!萧太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