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个月,清晨的阳光和煦的照在苏浙城内的清水河上,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就像镶上了金色的箔片,河边的杨柳新芽的颜色已渐深,任春风轻拂,摆动起来如少女的青丝一般流光溢彩。
河岸上白墙灰瓦的酒肆里,隐隐有轻柔的歌声传来,河面上偶尔驶过的小船尾,也见三三两两的游人,摆着酒案,佐着这明媚秀丽的春景下着酒。
河面上横着一座大石桥,此刻石桥上正立着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剑眉星目、英俊挺拨,洁白的玉箍扣着整齐的发髻,一袭宝蓝色的锦绣长衫,一看就知质地非凡,手牵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过往行人无不侧目,纷纷猜测是城中哪家大户有这么俊俏一位公子哥。
如果你注意到马鞍上挂着的那个长条的锦布包裹,外形酷似一把长刀的话,只怕你会大吃一惊:“这难道就是我们的秦小将军?”
他正是禹东国世袭一等侯爵镇海侯、江浙总兵官秦千岳之独子——秦无寇。
此刻的秦无寇,正注意着脚下一艘正在穿越桥洞的游船,等到整个船身全部进入到桥洞里时,他马上运起内劲跺了跺桥面,桥洞顶上的泥灰簌簌掉落,许多纷纷掉到船客的酒杯里、菜碟里。听到船客抱怨的叫骂声,秦小将军一脸怡然自得之色。
“好啊!你又在这使坏,看我不告诉伯父,打你的板子!”突然一声娇诧,一匹小红马驮着一位全身红衣的姑娘飞快的跃上桥头。
只见这位姑娘是明眸皓齿、延颈秀项,腰挎一柄华丽的龙泉剑,一身红色裙装,却如练功服般系着束腕和束腰,更显体态婀娜。听似言语严厉,脸上却是靥笑春桃,闪亮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压制不住的飞扬跳脱之意。
“这小丫头三年不见,居然漂亮了这多!”秦无寇心中小小的震惊了一下:“也不知道另外一个丫头是不是也有进步呢?”想着,秦无寇就往桥头望去。
果然,桥头正有一位身着鹅黄色裙衫的姑娘,牵着一匹青色的瘦马,提着碎步,盈盈走来。
“瞧人家惜雪,才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哪像你这个野丫头……”秦无寇马上抓紧机会,装模作样训斥了红衣女孩一下。
“哼!你个小胖子,就会使坏捉弄人,轮不到你来教训我!”红衣女孩鼻孔一翘,一马鞭就朝秦无寇抽来。
秦无寇就好像早有准备一般,巴掌一伸,正好拽住鞭梢,反唇相讥:“城中非官府、军中人员办差,不得骑马而行。你个小刺头,抓你入大牢,关你几天……”
“好了,好了,你们一见面就吵架,也不怕大街上人笑话吗?”这时,穿鹅黄色衣衫的姑娘已经走到两人跟前,静静的站在红衣女孩的身后,却是削肩纤腰、仪静体闲,自背身缠绕着一条细长锻带披至双臂,纱衣拖曳垂地,长长的睫毛,纤巧的鼻子,当真是螓首蛾眉、肤如凝脂。
“完了!完了!”秦无寇心中暗叹:“现下两个都出落得如此绝色,我该如何抉择啊?”
原来,两位姑娘都是秦无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时玩伴,两人一般大的年纪,都小秦无寇一岁。
穿红衣的是苏浙太守李书儒之女,叫李乐瓷,性格活泼娇蛮,因名字里这个“瓷”字,所以秦无寇从小就叫她“小刺头”;
而黄衣女孩则是闽州守备林世威之女林惜雪,虽从小跟着秦无寇、李乐瓷两个小魔头混,却养成了一副温柔娴静的性子。
想那李书儒一进士出生的文官大儒,却有一个性野如火、好舞枪弄棒的丫头,而林世威一介武夫,却生出了林惜雪这样一个文静柔弱的闺女,也算是这海州城里一件趣事。
秦、李、林三家都算是海州城中的官宦之家,府邸也都在一条街上,小孩子上的都是同一家高级私塾。想起小时候,半大小子秦无过,带着三个拖着鼻涕的拖油瓶,今天偷个瓜,明天逮只鸟的,也算是祸害了小半个海州城了。
想起秦无过,咦,他人怎么还没来?
这时,秦无寇才注意到林惜雪身后跟着满头大汗、神色尴尬的秦无过,一见秦无寇目光扫来,他忙摆着双手急忙说道:“兄弟,我可不有意出卖你的。李姑娘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我秦无过大老粗一个,可惹不起……”一见李乐瓷面有不善,马上闭口,生生将下半句咽下肚去。
“怎么?一别三年,也没见你写封信来。回来了,也不见带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礼物来,你真当我姐妹俩是吃素的!”李乐瓷愤愤说道,又朝林惜雪扬扬下巴,示意她也说道两句。
眼巴巴的主动来会一个男子,这种事情,林惜雪也只有跟着李乐瓷,才敢厚着脸皮做做,却要她还理直气壮的说上几句,倒真是为难她了。
只见她涨红了脸,咿呀、啊呀了好一阵,也没说出句馄饨话来。
李乐瓷以为林惜雪是不知道该编排什么罪名,想提示提示,便又说道:“亏惜雪还老是念叨你在军中吃苦,又怕战事危险,每月都上寺庙给你祈福。你倒好,回来了连个招呼都没有,还躲着不见我们,你说,你还把不把我们当朋友啦?惜雪,你说是不是?”
林惜雪脸皮本来就薄,这下子又羞又急,更加是语无伦次了:“秦大哥,我、我……,你、你……”
李乐瓷见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打断了林惜雪,大大咧咧的说道:“好了,我们姐妹俩也不是小气的人。听说你这几年军功不少,拿了不少赏钱吧?等今天少年英雄会结束,你便体体面面的摆上一桌,给我们姐妹俩陪个不是,也就原谅你啦!”
秦无寇只觉得揪起来的心一下又放松了,原想着确实大意怠慢了佳人,正不知如何收场,不料李乐瓷只提出如此简单一个要求,浑身说不出的轻松,当即点头称是。
秦无过平日里虽然跋扈,却害怕这更跋扈的李乐瓷,现下见这女魔头肯放他兄弟二人一马,自是屁颠屁颠的在前头带路,四人要一同前去城郊广济寺观看那少年英雄会。
说到这少年英雄会,乃是禹东国十年一期的盛会,由朝廷出面组织,用以招揽天下三十岁以下的少年高手。若是能取得前五名的成绩,便可入一个叫“血武门”的组织。
虽不知道这个组织到底所行何事,却有一点是对少年高手诱惑极大的,那就是凡入门者皆可得到至高的先天秘笈和先天高手的指教。想这学武之人,一辈子最盼望的莫过于那武入先天,成为绝顶高手。只是这无良师与绝顶功法,要入先天之境,是何其难哉!
而这几十年里,“血武门”是出过好几个名震江湖的先天高手。而他们年纪都不超过四十,有的甚至二十出头,都是通过这少年英雄会选拔而入门的。入门后区区几年,往往就能达到先天之境。因而江湖上众多少年高手,无不对这少年英雄会趋之若鹜。
这时,秦无过似乎想起了什么,忙对秦无寇说:“小胖子……”
“我的好大哥!”秦无寇一脸苦笑,插话道:“你能不能不要在大街上叫我小胖子?我现在好歹也是一堂堂将军……”
“好好!无寇!秦小将军!都会摆谱了……”秦无过改口道,语气却是很关切:“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吧?难道你要带伤去比武?”
秦无寇戏谑的笑笑,摇摇头道:“凭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敢去天下英雄面前献丑?我只是想去看看热闹罢了。再说,入了那‘血武门’,便不能在军中效力了。这武入先天是好,但总归没有大刀片子杀敌来得痛快……”
“呸!你就知道杀敌、杀敌!迟早把脑袋丢了!”李乐瓷扬起马鞭,在秦无寇胳膊上抽了一记,气愤的说道。
虽是高高扬起,轻轻落下,可秦无寇还是装得一副挤眼咧嘴的痛苦状,与秦无过偷偷对视了一眼,闭上了嘴巴。
林惜雪在一旁捂着嘴偷偷笑着,忙上前一步搀住李乐瓷的胳膊,指着街道旁的事物左右而言他。
此时,四人已走至广济寺的山门前,在那庄严的牌坊前,却是一条青石铺就的宽阔道路。众多商贩也是得知这难得的盛会,今日必是有很多看客,也纷纷抓住这商机,沿路摆下摊位,卖馄饨的、摊煎饼的、买饰物的、玩杂耍的……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山门前,却热闹的如那庙会集市一般,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女孩子素喜欢这热闹,李乐瓷、林惜雪二人一见这琳琅满目的街道,真如那鱼儿放入大海一般,欢呼了一声就在各个摊位前流连忘返起来。秦无寇和秦无过二人看时辰还早,便也只得无奈的跟在两个女孩身后逛起来。
“看!老孙头!”李乐瓷突然使劲拽着林惜雪的袖口,指着前面兴奋的喊叫起来。
秦无寇也抬头看去,正前方一个炒栗子的摊位后面,正有个干瘦的老头眯眯笑的看着自己四人。
“老孙头,不在家带孙子,又出来摆摊了!”秦无过大笑着迎上去。
这孙记可是海州城里出名的头号糖炒栗子招牌,老孙头卖了几十年的糖炒栗子,秦无过四人从小就爱吃。只是这几年老孙头年纪大了,出来的也少了,想起来那香糯芬芳的味道,秦无寇也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老孙头!来一斤!”李乐瓷递过了钱,喜笑颜开的从老孙头手上接过满满两纸袋栗子,却是不留神抖了一下,掉落了几粒。她也不在意,转身就要分给林惜雪。
却在这时,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姐,你的栗子掉了。”
秦无寇扭头一看,只见一个黝黑精瘦的瘸腿少年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三五粒栗子,摊开手递到李乐瓷面前。这少年拄着一根黑漆漆的棍子,破衣烂衫,却是精气十足,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让人一看便心神一振。
“这掉地上的已经脏了,我不要了。”李乐瓷嘟嘟嘴道。
那少年一愣,马上又说道:“这外面虽是沾了灰,剥开来还是吃得的……大姐你若是不要了,给俺可好?”
李乐瓷点了点头,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的光芒,小心翼翼的用嘴去吹那栗子上沾的尘土。
秦无寇知道李乐瓷娇生惯养,不知这穷苦人家的艰辛,正在心底感叹时,却听见那少年兴高采烈的往身后招呼道:“木炎快来!俺这有栗子吃……”
又见跑来一个十岁大小的孩子,虽然也是衣着褴褛,却腰带、裤管扎得整整齐齐,头发也是往后盘好。再看他面容,却是长得丰神俊朗、面冠如玉,只是面有菜色,手脚更是骨瘦如柴。
眼见这兄弟俩眉开眼笑的看着那几粒栗子说着话,时不时的瞅自己四人几眼,似在分说这栗子的来由,秦无寇竟没由来的有一丝惭愧。
这时,李乐瓷和林惜雪又跑到了别的摊位上去了。路上也渐渐多了一些携带兵器的少年郎,个个顾盼神飞、脸色倨傲,想必都是赶来参加这少年英雄会的各路高手。
“快看!汉中岳剑豪也来了!少年英雄第一人啊……”“那边!那边是宁王世子,王室第一高手……”时不时有看热闹的武林中人惊呼,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只是秦无寇久在军中,也不认识这些江湖好汉,再加上自己又无意角逐,更是对这些人无甚兴趣,倒是一双眼睛只瞅着那对穷苦兄弟看,觉得这俩人一言一行流露出来的相依为命的情谊甚是让自己心暖。
却见俩人很快分吃完那几粒栗子,那小孩还不住的吸吮着手指头上残留的糖汁。那少年却是提着棍子,走上前一步,提气大声说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俺石头和弟弟远来宝地,身上短了盘缠,便使上一套棍法,给各位乡亲祝个兴!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看架势竟是要卖艺!
秦无寇忍不住咧嘴一笑,心道:今日这高手众多,你小子还真会挑日子,这斧子怕是耍到鲁班鼻尖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