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屹挑着行李出了山门,已是换回了原来李承东的旧衣衫,掏出了那块令牌,自嘲的笑了笑,随手扔到那杂草丛中,只觉是心神安宁、一身轻松。又是拿起自在棍耍了一通,才大声笑道:“还是这般自在……灵珠,俺回来陪你啦!”
说罢,便一路欢快的朝白公城方向跑去。
两日之后的清晨,石屹已经是走在了白公城那条熟悉的街道上。那半年里,每日从郝铁匠那下工回来,他总是活蹦乱跳的走在这条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大声的向沿路的街坊邻居问好。此刻却见这离开一年,一切都如原来一般,那一花一草,一砖一木,都是让他分外的亲切。
转眼间,看见李灵珠的杂货铺就在前头,门已是开着。石屹又仿佛看到李灵珠站在门口热情的和顾客道别,林木炎拿着一个板凳垫着脚,趴在柜台上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石屹一个箭步冲进铺子,却见铺面里没有人在,又是往后院跑去。
穿过过道,来到后院里,正见李灵珠站在墙角,拎着水桶,往水缸里倒水。
院子里晨曦普照,唯有清风吹叶簌簌作响,面前之人那红扑扑的脸庞,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仍是石屹朝思暮想的模样。
李灵珠也察觉到身后有人,一转头却是看到那瘦小倔强的身影倚门而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炙热如火的深情,不由得也是呆住了。想她在这一年多的日日夜夜里,何尝又不是时刻记挂着这个率真坦诚的小伙……
石屹呆立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着李灵珠。此时,他确是分明的看到,在李灵珠的头上插着一根发簪,那发簪的末端,分明缀着一个紫色的铃铛!
他心中是一阵狂喜,只觉得这辈子再也没有比这更开心的时刻,只是恨不得跳起来向世上所有人宣告他的喜悦!
看到这枚铃铛,他又如何不懂得面前这位姑娘的心思!
他只觉得全身都是热烘烘的,脑袋里也是乱哄哄的,全然忘记了自己还不曾挣得那下聘的二十两银子,全然忘记了自己只是个臭要饭的瘸子,当下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
“灵珠!俺回来了!俺再也不走了!俺要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永远的陪着你!便是做牛做马,要让你吃饱穿暖;无论人前人后,定不教你受半点伤心委屈;拼得性命不要,也要保你平安喜乐。俺要你做俺娘子,一起过那安宁快乐的日子!”
李灵珠望着石屹,痴痴的听着他的每一个字,眼里是噙着幸福的泪花,终是如那三月春花般的羞涩一笑,用力的使劲点头……
李灵珠搬来凳子给石屹坐下,又打来洗脸水、拿来毛巾,让他好好洗把脸,便又是烙了几个热呼呼的玉米面饼子,站在一旁看他狼吞虎咽的吃下。
俩人久别重逢,又互表心迹,此刻并排坐在那条凳上,说不完那体己的话儿。看着枣树上挂着的几片倔强的树叶,听着院墙外小贩、行人喧闹的声音,这几丈见方的小院,似胜过那名山大川、仙宇楼阁无数。
这时,却听见前面铺子里传来说话的声响,俩人才想起来,已在这卿卿我我了半日,竟是忘了照看生意。
石屹挠挠头,嘿嘿的笑了笑,便站起身来往前面走去,李灵珠也跟在后面,拍打着他背后的灰尘。
却是走在过道里,就听得前屋传来一阵爽朗的大声说话:“……好了,买好了该回去了,大婶改天再来看你喔……”一听就知道是前面那条街的胖婶,想必是买好该买的东西了。只是前面没有人,又是何人招呼的她?
石屹疑惑的掀开帘子,只见一个矮小的背影站在柜台前的板凳上,拿着一支笔正要往那账本上记下什么。
见石屹出来,他便是扭过头来眯着眼一笑,那灿烂的笑容就如一团明亮的火焰,照暖了石屹的胸膛。
李灵珠上前去,轻轻的摸了摸林木炎的脑门,怜爱的问道:“饿、饿了吗?有、有饼子……”
林木炎乐呵呵的点点头,又是朝石屹调皮的眨眨眼。
石屹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只是想起林木炎母亲临死前望过来的那一眼,他第一次怀疑自己,是否承担得起这份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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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十天。
石屹欢天喜地的从外面回来,跟前面铺子里的林木炎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往后院跑去,大声喊道:“灵珠,请帖我都发出去了!”
却见院子里的条凳上,正坐着一脸喜气洋洋的李灵珠,手拿针线,在一块红布上绣着花。见石屹回来,便是甜蜜的抿抿嘴,往旁边挪了挪,空出地方来给石屹坐。
原来二人挑好了日子,婚期就在明日。俩人都已无双亲在世,婚礼便也筹备的颇为简单,只待明日请左右邻居吃过喜酒、二人拜过天地,便要做那同命鸳鸯,相依为命了。
石屹挨着李灵珠坐下,见李灵珠在一块红布上绣着龙凤的图案,便凑过头去看:“灵珠,这是做什么用?”
李灵珠白了他一眼,轻声说道:“这、这都不知……这、这是新娘子的盖、盖头呢!”
石屹傻呵呵的笑起来,连声说:“俺知道的,俺见过!就是新娘子拜天地时,头上盖的布嘛!只是俺见过的,都没有灵珠你的这块好看呢!”
李灵珠虽知道他是胡说,可也觉得心里甜丝丝的,便羞涩的推了他一把,说道:“你、你先去前面帮、帮木炎,待我、我绣好了便、便拿与你看……”
石屹便站起来,掀开布帘子,要去那前面的铺子帮木炎干活。
走到过道中时,却见自己和林木炎的房门乃是虚掩着,里面还传来说话的声音。
石屹心道:木炎是在与何人说话?便是一把推开门,却见田清流面若冰霜的站在屋子中间,林木炎正低眉顺目的立于一旁。
原来田清流在炼器的间隙中,想看一下林木炎的修炼情况,却发现二人都不在,楚怀玉也是称不知二人所去何处。经过法器查找,却发现二人的令牌俱是丢弃于山门口之外,想必已是叛逃了师门。田清流知二人原来居住于此,便寻了过来。
石屹一愣,忙笑着招呼道:“原来是师父。”
田清流却是冷哼一声,说道:“你二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叛逃师门,趁眼下长老们还不知,还不赶快随我回去!”
石屹尴尬的咳了一声,挠头说道:“这修仙甚是无趣的紧……明日便是小子大婚,师父既然来了,不如喝杯喜酒再走。”
田清流漠然看了石屹一眼,冷冷说道:“你这资质,无心修行倒也罢了,木炎却是一定要跟我回去的。”
说罢,便转眼看向林木炎。
林木炎却是低着头,紧紧的抿着嘴,一言不发。
田清流已是有些愠怒,法力一动,一柄飞剑刷的一下脱鞘而出,悬在半空,遥指着林木炎,嗡嗡作响,似是在恐吓二人。想是他新炼制的飞剑,虽还未完工,但已勉强可以用了。
这时,田清流却是听到“叮”的一声铃铛轻响,体内法力一阵一阵动荡,心神也甚是不宁,那飞剑竟摇摇晃晃,似是要掉下来一般。
此刻,院外的李灵珠已是绣好了盖头上的图案,便是欣喜的往前屋走来,要拿给石屹看。那发簪上的紫色铃铛,正随着她的走动而轻轻摇晃,不停的发出“叮当”的声响。
田清流却是心下骇极,听得那“叮当”之响不断,体内法力已是越来越不受控制,甚是像极了那晚被人偷袭的情况。
只听得木门“吱呀”一声响,当即便是奋力催动飞剑,朝那门口方向刺去。
只见那木门推开,一个满脸喜悦的瘦弱姑娘,手中扬着一块红布,出现在门口。那飞剑便如闪电一般,刺入了那姑娘的胸口!
石屹、林木炎俱是扭着头,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刹那间,空气如冻结了一般,耳边再无任何声响,唯见李灵珠笑容凝固在脸上,嘴角流下一缕殷红的血,慢慢的无力瘫倒在地。
石屹上前一步,搂住了李灵珠倒下的身子,只觉那怀中的人儿是那般的柔若无骨,迎面吹来的气息也不再温热如昔。
他只是慌乱的看着李灵珠渐渐变白的脸色,全身冰冷似雪,牙关轻击,空洞的眼眶里竟是流不出一滴泪水。
李灵珠却是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柔情脉脉的看着石屹,缓缓伸手从头上拔下那根发簪,轻轻塞到石屹木然的手中,气若游丝的说道:“石、石头,我、我不能和你成、成亲了……你、你再找个好、好姑娘,将、将这铃儿送、送与她罢……”
石屹仍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此时的一切,竟是像极了那水月幻境中的情景!
“假的,一定是假的!”他心中大喊,只盼此刻有人一刀刺来,便是将他刺死,也要证明这只是幻阵中的幻象。
这时,却是李灵珠痛苦的闷哼一声,那插在胸口的飞剑嗡的一响,从胸口带出一抹凄艳的血箭,倒飞回田清流的手中。
田清流仔细看过,确定这只是一个没有法力的凡人姑娘,当下放下心来,也不以为意,只当是不慎踩死了一只蚂蚁而已。
石屹猛的反过头来,两只眼睛如野兽般盯着田清流,一字一顿的森然说道:“你可知她曾救过你性命?”
田清流又仔细看了看,哦了一声,仍是万事不萦怀的神情。
林木炎突然也是咬牙切齿的冷冷道:“郝铁匠也是你杀的吧?”
林木炎入门时曾听得田清流和岳峰交谈中提及得过一块铁精,那日又听石屹说曾在郝铁匠那见过,便起疑是田清流杀人夺宝。只是总归是猜想,不好乱说,便没有告诉石屹。
田清流皱起眉头努力回想了一下,想多半说的是那个有铁精的铁匠吧,便又是轻描淡写的点了点头。
只见石屹缓缓放下李灵珠,双手握拳站起身来;林木炎也是抬起了头,挺直了背,双手抽出一把符纸。俩人眼中,俱是一模一样的闪着择人而噬的凶狠神情。
田清流从未想过炼气期的弟子敢反抗筑基期修士,但眼见二人已是摆开架势,当即释放出法力,形成护罩,大声喝问:“你二人胆敢欺师犯上!不想活了?”
石屹牙根一咬,喉咙间翻出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低吼,抽出床头横着的自在棍,就是一棍打去。只是他手中还捏着那根发簪,随着棍子的挥动,那紫色的铃铛也如疯魔了一般响声大作。
林木炎本是法力运转,就要发出手中符咒,却不料这铃声一响,便是心神难守,无法催动法力。他这几日虽也听得这铃声多了,却没有任何异样,想来这铃声只对法力运转时才起作用。
他也不及细想,只觉胸中愤恨无处宣泄,便是拿起屋中的板凳,朝田清流砸去。
田清流本欲做法,无奈此刻那铃声响得急剧,竟是片刻都无法聚集心神,法力更是全身胡乱游走,连护罩都要支撑不住了。
游龙般的棍影不断的砸在那护罩上,石屹便如那上古魔神心神失控,发了狂的一棍接一棍砸下。饶是田清流奋力支撑,硬是活生生将那护罩击散。
林木炎扔下手中板凳,更是如一条嗅到血腥气的饿狼一般,奋力扑到田清流身上,张开小嘴,死死的咬住田清流的颈脖处不放。
他心中自是有千般恨意、万般痛楚,却无奈人小力微,若能将性命换得神力,便是要用这一口细牙,将这恶人嚼成碎渣。
石屹的滔天怒火,俱化成刚猛无匹的棍势,不断的抽打在田清流的头上、身上、腿上……
田清流已是瘫倒在地,手脚随着石屹棍子一下一下的打下,而一阵一阵的抽搐,终是在俩人的愤恨之下,被打成了一滩烂泥。
石屹停止了攻击,又反身将李灵珠抱起,只见她仍一息尚存,奋力举起手中的红盖头,在石屹眼前摇动,轻轻蠕动着嘴唇,似要说些什么。
那火红火红的盖头布上,正栩栩如生的绣着一龙一凤,只是沾着点点暗红色的血迹,如那梅花状散尽着凄凉之美。
石屹紧紧握着那举着红盖头的小手,把脸贴在李灵珠的脸颊上,只觉得那体温是越来越冷。心神激荡之际,连连大声的说道:“灵珠,俺明白!俺明白!俺们下辈子再做夫妻!俺石头心里只有你一个,俺们下辈子再做夫妻!下下辈子还要做夫妻!”
李灵珠眼里已是渐渐失去了光彩,嘴角欣慰的翘了一下,轻轻的点了点头,便是合上了双眼,终不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