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木溪被李半月吐出来的死狱两个字给吓懵了。他是个实诚的少年郎,有些天真,世上丑恶之事所知甚少,但有关死狱的传言,他恰好听到过。
那是,一旦进去,十死无生的地方。虽然是个关押罪犯的牢狱,且都是判了死刑的人,但实际上,许多人进去之后没等到行刑就已经死在了里面,而且,死得奇惨无比。最令人胆寒的是,那些死去的人,最后都是因为忍受不了折磨,想尽办法自绝而亡的。
传言,只有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行才会被关到死狱,而一旦进入死狱,那也说明这个人犯下的罪行用令人发指来形容也不为过。
“大伯——怎么会被、关到这种地方?”冷木溪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一直表情平静甚至带着微笑的李半月,此时一声冷笑,语气有些尖刻地讥讽道:“是啊,阿爹是犯下了多么十恶不赦的重罪,值得他们将人送到死狱来!”
冷木溪沉默了,心中升起浓浓的担忧,被关到死狱这种地方来,大伯他——还活着吗?他虽然担心着,却不敢说出来。这里潮湿阴暗,李半月的脸隐在火光的阴影下看不真切,却让他心没来由地猛然一缩——如果,如果大伯在这里出了事,半月,一向对家人极度护短的半月——会怎样?
山洞里本没有风,他却觉得身上有一股寒风掠过。
两人继续往里走,一种腐朽刺鼻混杂着许多异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无法呼吸——这样的地方,即便有人能长时间呆下去,只怕也是会发疯的吧。
冷木溪觉得奇怪,怎么他们走了这么一段路了,不仅没见到半个人,连关押死囚的牢房都没看到。只是身周阴森可怖,确实是不负死狱之称。
突然前面出现一个小洞,冷木溪刚想拦住李半月让她小心些,李半月速度未减,一弯腰折了进去,冷木溪赶紧跟上。
过了那一方小洞,里面豁然开朗起来,不仅光线亮如白昼,还传来一阵喧哗声,仔细听去,竟然是喝酒猜拳的声音。
冷木溪愣愣地望着李半月,希望这个在他心目中已经变得无所不知的少女解他疑惑。只是他望去,却看到李半月似乎也是愣了一愣,显然对里面的情况同样感到诧异。
李半月站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平静无波,“走吧。”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喧闹声也越来越听得清楚,冷木溪耳力向来很好,他已经听出其中那个最响最大的声音竟然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声音——那是,大伯李元德的嗓音。
大伯的嗓门不仅中气十足,而且还非常的快活,甚至隐隐有些得意。现在是什么情况?照眼下情景看来,大伯被关在死狱不假——但,这里真的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死狱吗?冷木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或者是他正在做一场荒诞的梦。
等到他二人走近了,听清楚了,看明白了之后,齐齐怔住,两个都说不出话来。
那一处空阔的大地上,数根又长又粗的锁链从背后的石壁里穿出,直接套在三个衣衫褴褛的人身上。其中有一个,锁链不仅套在了手脚上,还穿过了琵琶骨,将他整个人吊在了铁链上!
李元德抬起沉重的手镣,铁链发出哗哗地响声,他满饮了一碗酒,又抓起面前的鸡腿狠狠咬了一口,嘴里含糊地说着,“早知道坐牢这么舒服,我就不去当强盗了。每天有酒有肉的伺候着,闷得烦了还能打架切磋切磋,活络活络肋骨。”
“没想到李老弟竟然跟死狱的阎王张是旧识,如若不然,我们哥俩个,平日吃一顿饱饭也别想。”左侧那个蓬头垢面的人也是一手抓鸡,一手端碗,在说出阎王张三个字时,语气不经意地起了一丝震颤,只是细微地几乎令人听不出来。
“嘿嘿嘿,哪里哪里。张诸佛那小子,原来就爱干杀人的勾当,立了军功不求升迁,竟然跑到死牢里做起刽子手来,这种事情,也只有他才能做的出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进了死狱的人就别想着再出去,你满意也好,不满意也罢,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日子等着你过呢。”
“呵呵,那可不一定。”李元德随意一抹嘴,笑得颇为自得。
这时,那个一直只喝酒不说话的人微微抬头向他看去一眼,他就是那个被铁链锁骨的人,头发因长年不打理的原固早如杂草般将面目掩藏在了其间,只是抬眼的刹那,可以看出乱发里那一双冰冷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
“你还是坚持,你女儿会来,且能救你出去?”他的声音也是平淡到不起一丝波澜,就像是水落在冰面上一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却令自身结成了冰。
“那当然,我相信,这天底下若还有人能从这死狱里带出人去的,那一定就是半月。我在这里,半月丫头当然会来。”李元德自信满满,才要再夸口几句,耳边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是吗?阿爹这样相信我?我倒还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呢。”
李元德微张着嘴,慢慢转过头去,“半、半月?”
李半月缓缓踱过去,“阿爹怎么了?阿爹不是料定我会来的吗?怎么现在我来了,阿爹看起来却那样吃惊了?”
“啪”的一声,李元德手中的鸡腿掉在了地上,只是他此时顾不得捡了。李半月走到他面前,负手站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起来似乎很平静——在李元德看来,是太过平静了,平静到他心里开始发毛。
他不是吃惊半月来到这里,而是在突然面对这个二女儿时有些习惯性的畏缩,尤其又是在他似乎闯了一个大祸之后。面对着似乎从天而降的李半月,李元德一时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用那双油腻腻的手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望着李半月傻笑了两声,问道:
“半、半月,你是怎么进来的?”
李半月拿眼一瞪,没好气道:“你别管我是怎么进来的,你该问问自己你是怎么进来的,再想想,应该怎么出去的就是。”
李元德被骂得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