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元陷入回忆时,李半月只是淡淡一笑,如在自家般一样,安然坐下来继续喝茶。
斐元回过神来时,李半月的茶已经喝了一半。
“半月小姐是莫哥儿的姐姐?”回过神来的斐元有些疑惑,因为李半月与莫独一个姓李,一个却是姓莫。
李半月将茶杯轻轻放下,一挑眉,“我比他大半岁,他自当喊我姐姐,斐老板有什么疑问?”
斐元在另一侧椅上坐下,略为沉吟片刻,沉声说道:“不是斐某要怀疑,当年签订合约时,已经说好十七家平分,谁也不能多占。现在半月小姐突然来说要给我加货,这虽是我自己提出,但也知道,独肥藏鼎轩得罪其他十六家,必是我藏鼎轩有什么其他人没有,而你们想要的东西。我是怕高兴太早,到时代价太大,非是我藏鼎轩所能承担。”
李半月深深看他一眼,怪不得十七商号中,小独让她来找斐元,能瞬间看清局势,不在利益面前头脑发热,失去一个商人应有的冷静,斐元能在乌衣巷立足也不是偶然。她认真看着斐元的眼睛,“斐老板,你放心,半月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不会陷藏鼎轩于危地。我来即是为交易,自然会交易等价。”说着站起了起来,负手踱到窗前,望着外面庭院里青翠的树枝,“我会给你增加三倍矿石,价格不变,另有一种全新的锻造之法,也单传藏鼎轩。而要得到这些,你只须答应我两件事。”李半月说完回头平静地看向斐元。
三倍?全新的锻造之法?斐元听得怦然心动,然而此刻,他只是平静地回望李半月的眼睛,没有开口。
李半月静默片刻,叹息一声,从怀中里取出一方白绢摊在手掌,“斐老板,商人在足够的利益面前,可以做出任何事情。你可以先评估一下你即将能得到的,在我说出两个条件后,再作决定。”
在李半月将白绢摊开时,斐元眼睛睁大,忍不住从椅上站起身,盯着李半月的手,眼睛眨也不眨。那不是一方普通的白绢,是一方写着字的白绢,记载了一种很高明的技法,写的很详细,比原来只言片语的透露要详尽得多。
当年莫独与他们签下合约时,所有的技法并不是完全地传授给他们,只给出核心的部位,至于各家参悟到何种程度,则是各凭本事。而这些年来,藏鼎轩的器师一直表现不佳,使得在金红石的使用上落后于大多数商号,如果不是凭着精妙的雕刻技艺,只怕要有被其他十六家挤跨之虞。所以当初虽说是平摊矿石,分享技法,但因各家的实力不一,这些年来这种差异便越来越明显——难道这才是他们签订合约的真正意图?
这个念头只在斐元脑中一闪而过,他此时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那方白绢上,而令他如此失态的,却不是那手绢上的内容,是字迹!那端正凝定而又透着几许飘逸的字迹,正是当年莫独拿出的邀请函背面几行小字的笔迹!
难道说,竟然说——眼前这个少女就是金红石真正的开采者,那些令人惊叹的技法都是出自她的脑海!
李半月却不管他惊讶的表情,随手一抖将白绢收入怀中,说出了自己的两个条件:“我希望斐老板能答应的事,一是将贵店的泠寒匕借我,最多一个月,原样奉还;二么,想通过斐老板向‘风行’买个消息。”
斐元重重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动荡已经平复,如果这个少女是金红石的真正开采者,是莫独的姐姐,那么,她再知道“风行”与藏鼎轩的关系,也就没什么好惊讶的了。所以,他只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平静地问:“什么消息?”
“一个人的下落。”
“什么人?”
“李元德。”
当李半月离开藏鼎轩时,乌衣巷两边已经挂起长长的宫灯,灯光透过白色的纱纸,映照着白玉雕成的灯骨晕成一道淡淡光圈,地上铺的雕砖,亦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十里长街便如笼罩在水雾中一样,幻如仙境。而琉璃瓦片上流光溢彩,比天上的星星更为夺目,天上地下连成一片,分不清这些光亮到底是到自天上还是人间。这,就是凰都夜景中最为神奇的一幕——天上街市。
李半月抬头欣赏了一下乌衣巷的夜景,然后上了斐元为她准备的马车,毕竟天晚了,她一个女孩儿不方便。
马车转入一个街角,光线一下子变得暗淡起来,几乎看不清脚底下的路。马车走得不快不慢,忽然颠簸一下,李半月差点撞到头颅。与此同时,外面响起车夫的轻喝:
“你们要做什么?”
李半月眉头微皱,刚要出去,却听得一阵猖狂大笑,一个嚣张的声音响起:
“爷几个正想在这城里寻寻乐子,哪想到就有人送上门来了。喂,那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你乖乖说出来就滚一边儿去,爷几个不为难你。”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拦路抢劫不成。”
一下子静默下去,然而下一瞬,似是听到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更加猖狂的笑声响起,另外一个声音——
“抢劫?有什么东西还需要我们抢的吗?我们还要抢什么东西吗?”那股子嚣张劲儿,简真跟全世界都在他兜里一样。“喂,马车里的人听着,速速出来拜见爷几个,爷高兴了,或许还能让你爬着回去。不过,若是惹得爷不高兴了,嘿嘿,那就别——”他的声音突然消失,脸上的表情有刹那的凝固。
李半月掀帘而出,站在马车上将眼前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五匹骏马,五个逛荡放浪公子哥儿打扮的青年,此刻在马车前成扇字形,将马车前路堵了个结实。
居然出动了五个人,不知她是该感慨柏娉婷的强悍,还是感叹自己面子大。这五个人,她一看就知是京城权贵之后,而她来到京城所见到的第一个权贵子弟除了那位荷珠郡主还不曾见过其他人。想来在藏鼎轩时肖掌柜丢下她而来殷勤招待自己,再加上自己对她的视而不见因而让她怀恨上了吧。这便是这些王孙贵族的生活么?稍有人不顺自己心意便想尽办法要教训那人。李半月负手立于夜空下,眼中不由浮现一丝微讽冷笑。
之前说话那人正是被李半月的眼神所慑,那样淡淡一眼望来,带着丝冰凉冷意,让他不自觉便收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