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德被捕,或许是京中的旧识起到的作用,又或许是所谓的皇亲国戚爱惜羽毛,将李元德构陷入罪,总之没有立时将他杀了,而是将他判为死刑,只等时期一到便斩于刀下。
而,在李元德之前被抓去的白原,却如石沉大海,许多天过去了,探不到任何一丝消息,李半月几人心中,其实都已认定其凶多吉少,只是不到最后一刻,依旧不肯放弃罢了。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冷木溪却是个直愣的性子,虽然也在担心白原,此时一安静,却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对了,半月,那时我听出马车里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细微绵长,若有若无,另一个却显得有些粗浊。还有,当时映月姐说出黑三的名字时,我听到那个摄政王好像是在问什么人,黑三死了的事也是那个人告诉摄政王爷的。”
李半月听了眉头微皱,左手无意识地抚着杯沿,低头沉吟道:“摄政王是身份何等样尊崇之人,竟然有人与他同坐一辆马车?黑三死于昨天傍晚,到今晨才被人发现尸体。凰都何其之大,一个蝼蚁般的生命怎么会让摄政王府中人注意到?”这是她陷入思考时的惯有动作,虎啸寨与她相近的人都了解,因而也不来打扰她。
冷木溪听了李半月的自语,忽而想起一个困扰他的问题来,偷偷看了眼沉思中的李半月,向着成六倾过身子,压低了嗓音问道:“六叔,我不明白,既然那个黑三是陷害白大哥的人,那让他出来作证不是更好吗?证明是郑太成有意要害白大哥,引来京城恶少,这样的话,不就才能洗脱大伯的罪名,救大伯出来吗?可为什么,半月要让他死呢?”
“这——或许是黑三害白家娘子惨死,二小姐心里实在气不过,所以才不让他生还的吧。”成六其实也想不明白,李半月为什么让黑三那么快就成了个死人,尤其现在摄政王将此事交给京兆尹,那如果让黑三出来指证不是更能证明大当家的清白吗?
“不,那黑三非死不可。”出乎冷木溪与成六的意料,出声解释的竟然是一脸老实相的赵平,一句话引来另外两人的注意后,赵平还是一本正经地语调,“大当家得罪的人是皇亲,当今大长公主的独子,即便罪证确凿他们也有颠倒黑白的本事,更有可能威胁黑三反咬一口。而如果他死了,别人最先怀疑的正是那背后之人杀人灭口,因为无论怎么说,在外人看来,受害的苦主只有一个丫环和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幼童!另外,我想二小姐此举还有一个深意,那就是营造一个权贵草菅人命,指手遮天,受害者家属求救无门,只得和泪和血吞的舆论现象,让百姓怀着同情之心站在我们这一边。到时候,那些人就是想处决大当家,也得看看民心所向了——这才是保大当家不死且没有万一的最好办法!”
冷木溪和成六听得目瞪口呆,照赵平这样子说,那黑三竟是不得不死,非死不可了。还有,平日看着赵平再老实不过,今日怎么会是他看穿半月的用心,且说得这样肯定?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李半月,此刻李半月已沉思完毕,也在侧耳倾听,待这一翻为自己解释的言辞结束,李半月微微笑了笑,心平气和不带半点骄矜道:“其实今天我还安排了人,本来打算在关键时刻说出安庆男爵来的,没想到摄政王会出现。有他在,我不敢做得太明显,况且,如果让摄政王亲自查出那个欺男霸女的人是谁,比我们任何人去说都有说服力。不过,等一两天后,凰都市井间也会流传:有皇亲枉担朝廷爵位,却不遵法纪,做下天理难容的孽事,只恨有爹娘庇佑,不用承担罪责,却害得二岁幼童成孤儿,有好心人出手相助反遭构陷入狱,被判死刑,眼见得性命难保——我就不信,到时他们还能抵着全城百姓的议论,将阿爹处决!”李半月说最后一句话时,将茶杯往桌上一放,隐然有凛冽之气。
“可是半月,你只说有皇亲,没有说出那个皇亲是谁啊,不就是那什么安庆男爵吗?”冷木溪听得糊涂,只隐约明白半月是打算将事情传播于京城各地,可不说那恶棍的名字又怎么能让人明白呢。
“有时候,未必要说得清楚明白。遮遮掩掩,似是而非,才更让人有探究的欲望,等到他们自己挖掘出了那个名字,才会更加深信不移——试问,有谁会怀疑自己呢?而这样做,也能让背后之人有所顾忌,不敢妄自骤下毒手。”
望着表情平静的李半月,语气淡然地说出她计划里的深意,冷木溪怔忡了片刻,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原来在山上时,半月那样捉弄大家,其实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啊。
“半月,你刚刚在想的,就是这个事情吗?”不知为何,冷木溪此时说话不自觉便放低了声音,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李半月抬起头,却是灿然一笑,“不,我刚刚想的是马车中那另一个人的身份。”
“那你想到了吗?”
“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应该是摄政王府的谋士,寒不语。”
冷木溪也不再问她,同样常年呆在山上,她怎么会知道摄政王府的谋士,那寒不语又是什么样的人,更不会说如果猜错了怎么办。如今的他只记得一件事就好,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只要相信半月就没错。
其实,不仅是他,在座的另外两人,此刻心里也是极不平静的。先说成六,他与李半月常年住在青牛山上,对李半月的本事应该说最是知道清楚的,然而自入京以来的这些日子,无论是联络三位当家当年的旧识查探消息,还是设计诱使黑三入网吐露实情,以及今天大街上发生的事情,他才猛然发现,无论在寨子里李半月与莫独展现出怎样让人惊艳的本事,与如今的表现比起来,那都更像是一些小孩子的玩闹——哪怕,他们靠着一座矿山将虎啸寨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金窝!如果说,这才是二小姐真正的样子,那与二小姐并称山寨天才的四公子,是不是也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呢?
与他相比,赵平的感慨就要单纯的多,他颇为敬佩地看了一眼那个安坐的少女,想着,总听寨里的兄弟说二小姐与四公子如何了不起,他本不信,料两个小毛孩能有多大本事,不过仗着大人们的宠爱胡闹罢了。如今见了,才知他们所言不虚,不仅他们没有夸大,恐怕寨子里的那些兄弟还没有见过二小姐真正的本事吧。这样想来,他对那个好些年没见的四公子也生出了一丝渴见之心。
这两个并称虎啸寨的天才,是否展露世人眼前的,其实不过表相之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