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都不比其他地方,热闹之外不见嘈杂脏乱,街道整齐宽阔,两边楼舍俨然,各种招牌都以一种矜贵的姿势挂在楼头屋檐,彰现着身为凰都人所特有的底气与骄傲。
朱雀大街是京城的主街道,两边行人川流不息,意态闲适,装饰或华丽或朴实而不失贵气的马车悠悠自街上穿过。
此刻正值吃饭时间,街上行人少了几许,各处酒楼饭馆却自人声鼎沸。有那一处楼高两层的客栈,新刷的招牌横在门檐上,本该在一楼大堂坐着的食客们,此时却全都聚在了大门外,各自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将个大街堵住了一半。
凰都的人生活富足了,便有更多的闲暇关注发生在他人身上的闲事。眼见得人越聚越多,连近旁几家饭馆里的客人都涌了出来,甚而有人端出饭碗,在人群里踮起脚尖一边张望,一边不时扒几口饭,吃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
这时,一辆不引人注意的黑色马车正缓缓使来,在离人群几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马车朴实无华,黑色的车身却看不出是什么材质,而前头两匹通体墨色的骏马,即便处在闹市之中也不见丝毫躁动,与两边着甲的侍卫一样,竟也是静立不动,给人一种渊渟岳峙般肃静感。
不等马车里的主人发话,为首的侍卫单手一挥,已有一名卫士出列跑进人群探听——简单几个动作,就可看出这些人所透露出的令行禁止的军人气质。
不一会儿功夫,那名卫士跑了回来,对着马车恭声回禀:“报将军,前方客栈有一名女子拦在门口哭诉,说客栈老板害了她家小姐和姑爷。”
马车里沉寂片刻后,一个平静中带着淡淡威严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将人带上来。”
“是。”
围观群众见突然来了一群披甲卫士,不由都有些胆怯,只是,怯怯之中又分明夹着隐隐兴奋,端着碗吃饭的人将空碗往旁边桌上一扣,脸上兴味更浓。虽然不知马车里坐的是何人,但能在凰都里坐两匹马拉的车,绝对不是普通人,更何况那些卫士虽没有亮出兵器,光是身上那种狠厉强悍的架势就已经让人望而却步了,更有几个见识不浅的人,看出这一支小小队伍只怕全都是身经百战的铁血战士。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从那些卫士身上隐隐透出的煞气——那是比杀气更难得的,非百死而生还的铁血之士不可得,以及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马车,隐约猜到里面坐着的人是什么身份。于是,就更加闭紧了嘴巴,不肯多发出一点声音了。
一时间,本来热闹非凡的街道安静了下来,只从人群里隐隐传来断断续续地啜泣声。侍卫带着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分开人群,走到马车前跪下,后面还跟着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颤颤惊惊走过来,不停地抬起袖子抹去额上冷汗。
“那女子,为何在闹市哭泣滋生事端,你有何冤仇,哪里人氏,速速报来。”侍卫统领踏前一步,手扶腰刀,语气森然。
女子虽害怕的两股战战,却还是稳稳地跪在地上,泣道:“妾本是阜央人氏,三年前随我家小姐嫁到京城,姑爷在京里开了一家客栈,生意兴隆,小姐与姑爷情谊日笃,两年前更喜得麟儿,正是和和美美之时,哪知却得罪小人,飞来横祸——”蓦然直起腰指向那中年男子,眼中愤恨,似要噬人一般,“这郑太成不擅经营,又多次以虚假手段欺瞒哄骗客人,导致门前冷落,客栈无人前来投宿,他不知反省自身,却怨怪姑爷夺他客人,后来——后来竟设下毒计,累我家小姐惨死,姑爷如今生死不明——可怜家中大郎小小年纪便失了爹娘。大人,请大人为妾身作主,给我家小姐主持公道。”女子伏跪下去,将额头重重触在地面上,不觉疼痛,只是泣声哀求。
众人听了,好一阵唏嘘,有认得女子正是哪家客栈的人,亦知道那一家发生的事,白家娘子血溅门墙,当家男人被捕入狱生死不明,于是都讳莫如深。他们虽然爱看闲事,却深知明哲保身的重要,看热闹看得将身家性命搭送进去,那可就是天字第一号蠢人了。
所以,在女子的话说完后,同情者有之,愤愤者有之,却全都缄默不言,以免惹祸上身。听了那一翻话,最激动的是那名身材微胖的中年人,抖着身上的赘肉,不停向马车里的人磕着头,不迭声喊冤:“大人,那女子血口喷人,小人向来遵纪守法,可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小人是本本份份的生意人——"
“将军驾前,休得喧哗。”侍卫统领张目一喝,截断他撞天喊冤,吓得他哆嗦着嘴唇,流了一脸汗,说不出话来,“你是何人,做何营生,与那女子家人有何关系,一一报上前来。”
“小人、小人郑太成,在这朱雀街临街开了家客栈,和白氏客栈隔街而望。那白原向来看不起小人,可是小人总不与他计较,这女子说我害了他家小姐,真是信口胡言,小人真真冤枉啊。”说到后来,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几句。
那侍卫统领一眼瞪来,顿时让他满腔的言语全都吞入腹中,其实这侍卫统领长得并不吓人,一张刚毅的脸,除了线条稍显强硬外,认真看去倒还有几分秀气。然而,或许是久经杀场的缘固,眼神特别凛厉,软弱之人被他一眼看去,会直接瘫痪在地,若又做了什么亏心事,恐怕都不能承受那样的目光。
此时他只是冷冷向郑太成看去一眼,郑太成便觉腿有些发软,几乎跪不住。
“尔等只须将实情道来,将军自有论断。”
郑太成不敢再说,女子低低饮泣,一时悲从中来也说不出话。直到这时,车中之人不曾露面,也没有开口说话。
当人群开始有些骚动,悄声议论着帘子后面坐着的到底是什么人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车帘后面传出来,"你说他设计害你主人,可有证据?"声音不高,然而奇异地,周遭之人皆莫名安静了下来,甚至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女子听到这个声音也是一愣,不知为何,心里便有了些害怕。然而一想到小姐惨死的情景,姑爷更是下落不明,家中大郎还在哭喊着要爹娘,于是把心一横,再拜而起,将那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有些是她亲见,有些却是那人推测之后告之于她。但无论如何,她相信那人的话都是正确的,也只有按着那个人的话去做,或许姑爷还能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