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厢李元德话已说完,一时所有的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天际的曙光慢慢倾洒在大地上——黑夜褪去,白昼到来,天地之间,已是亮堂堂一片。
东边的云层里,一轮红日羞答答探出半个脑袋,染红了整个山头,朝霞灿若云锦,绚丽如梦。
过了许久,风求眠慢慢抬起头来,脸上一片肃穆,轻轻反转右手,将刀插入腰侧的刀鞘中。李元德暗暗吁了口气,这样看来,这场架确是打不起来了。别看他刚刚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实在心里也是没底,怕万一惹恼了风求眠,到时来个鱼死网破,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风求眠认真地看着李元德,对他深深一礼,拜了下去,“李当家一席话,解我全寨性命之危。风某此前不识好歹,对虎啸寨起了觊觎之心,深有冒犯,为表歉意,大当家但有吩咐,风林寨无敢不从。”
“呵呵,风兄弟言重了,言重了。”李元德嘿嘿傻笑,刚才谈笑间化解两寨仇怨的风华早不见了踪影,扛着枪杆,笑得憨厚傻气,令风求眠直接怀疑眼前之人是不是已经被掉包。
正在自家爹亲怀里睡得香甜的莫独,迷迷糊糊听到风求眠说的最后那一句话,刚要醒来,便听到李元德的傻笑。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来不及看自己窝了一整夜的温暧怀抱是属于谁的,急匆匆跳下来朝着风求眠跑过去,跑的同时嘴里还在喊着:“不言重,不言重。风大当家的歉意,咱们接受了。”
耗了一整夜的两寨子人,既然偷袭的没偷袭成,设埋伏的最后也没动手,这时候最想的是躲回自个儿的床上睡个够,蓦然听到一声响亮清脆的童音,脑子多了几分清明,然而望着跑得正带劲的小少年,众人眼中就没几分善意了。
莫独可不管这些,他可是在半月面前夸下海口,若这件事办不成,以后在半月面前还能抬起头来吗?所以此事是只许成不许败的。
绕过呆立着的李元德,莫独跑到风求眠身前,仰着小脑袋笑眯眯地问道:“风大当家,你既然感念我们大当家的恩德,那就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吧——你刚才说的可还算话?”
风求眠有些无语,抬眼望了李元德一眼,却见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出声阻止,不由眉毛微挑,看向莫独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思量。晚上他们来袭寨时,最先跳出来说话的也是这个男孩,看他不过九岁大的样子,笑起来却看不出什么天真可爱。只是,身为强盗有像他这样将“打劫”二字贯彻地如此彻底的吗?
莫独见他望着自己半天不说话,笑容不由一收,有些不高兴地问道:“怎么,风大当家才说出口的话,那边儿的回音都还听得见呢,这就要反悔了吗?原来风林寨的当家,是个将说话当放屁一样的人呢。”
风求眠脸色一沉,“我风求眠说话向来说一不二,何时反悔了来着?既说过听从吩咐,自然不会更改。”
那边李元德向风求眠陪笑说道:“小娃娃说话没个轻重,风兄弟别放在心上,别放在心上啊。”却不敢让莫独闭嘴,莫独人虽小,却掌管着虎啸寨合寨的钱财用度,说好了今次要与风林寨合作一回,虽不知具体事宜不能配合,从中阻挠他可是万万不敢的。
莫独心情大好,也不计较李元德说他小娃娃,脸上扯出一朵大大的笑容,小算盘往前一横,噼噼吧吧拨弄起来,运指如飞,令人眼花缭乱,更看得几个以手上功夫著称的人,又惊又愧。
不一会儿,莫独笑容中带着满足地停了下来,将算盘往风求眠面前一送,语气很是愉悦地说道:“风大当家,总共是金创药十四瓶,止血药两瓶,大米一百三十二斤,被囚期间打碎瓷碗一个,折合成银两是三十五两八钱,加上误工费,精神补偿费用六十七两,总计一百零二两八钱,除去零头,一百零二两,谢谢。”一双小手老实不客气地伸到风求眠面前,摆明了要他现债现还。
苗不愚与其他被囚的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做俘虏的日子可都是自己打食自力更生的呀,不仅如此,还将打猎所得的一大半上交,大米?米糠都没见过好不好。
“荼树,哪里有荼树?”苗不愚茫然地问。
“刚才某人劈斧头劈得高兴,却可怜了那树白色花瓣尽落,哼哼,今夜还好是我在呢,若要是关四婶,非揭了你的皮做花肥不可。”
苗不愚一哆嗦,想起此前他挥斧头时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被囚风林寨强盗之一,先是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忽而想起什么满脸恍悟,猛拍大腿,恨恨不平地喊道:“那根本不关我的事,我好好地走路,它突然掉我面前碎了,怎么能说是我打碎的?再说,那哪里是什么瓷碗了,根本就是用土塑成的好不好。”
莫独慢条斯理地看他一眼,用不咸不淡的语气说道:“早不碎晚不碎,偏偏你走过的时候碎了,不是你是谁?土塑的,土塑的用火烧了不就是瓷的了?我已经少算了你们八钱,还想跟我赖账,我告诉你,没这个可能。”
这下,整个虎啸寨并风林寨所有的强盗,都羞愧的低下了头,不敢与莫独对视——看,这才叫打劫。
风求眠愣神了好大一会儿,莫雨山上前几步要将儿子拉到身后,唯恐风求眠一怒之下将他的小身板劈飞。莫独却弹弹衣袖,好整以暇地劝自家老爹不用操心,他收完了账还有正事要谈。
“哈哈哈——”回过神来的风求眠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抚掌,好不开怀的样子。笑过了之后看向李元德,笑着连连摇头说道,“李大当家,贵寨果然人才济济,英雄出少年啊。这小兄弟年纪小小,却深得‘劫’字之妙,虎啸寨后来居上,蒸蒸日上,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李元德看看他,再看看一脸笑眯眯的所谓英雄少年,扯了扯嘴角,回他一个不甚热情的笑容。他们寨子里别的没有,这样的“英雄少年”倒是不少,这还不是其中之最,若风求眠见了其他几位,不知还会否有如此豁然的笑声。
莫独脸上的笑容则更见灿烂,劫了别人,还被感激说谢谢,那才是真正得了其中深味。你现在莫要感慨,待会我会让你见见真正的抢与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