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风林寨是何等样的风光,方圆百里内,无论大小强盗,山高山低,风重山跺跺脚,那是整块地都会颤两颤的。后来却因朝廷招安一事与自家兄弟产生矛盾,最后死于内乱之中。而风林寨也因五年前的那场内乱渐趋没落,风求眠虽有几分枭雄之质,本事也不小,奈何风林受创太深,非是人力可挽救。
也因此,风求眠对当年一事恨之极深,实乃平生大忌,风林寨中无人敢当面提起。现在李元德在众目睽睽之下问起此事,等于是当众揭他伤疤。李元德话才问完,风求眠霍然转身,眼中寒意暴涨,凛厉杀气直指李元德。
当下众人皆变了脸色,本要各归所安的两伙人重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风求眠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元德,手中大刀翻转,手指紧收,微微向下一沉——已是进攻的架势。本在一旁看戏的莫独“唉呀”叫了声,小脸皱成一团,跺脚猛叹气:“大伯干嘛要揭人家旧伤,这风求眠睚眦必报,狠辣残忍,真惹恼了他,两个寨子火拼,到时麻烦就大了。也不知半月是怎么跟大伯说的。”他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此时事情已升级到两寨之主的较量,没他一个小娃娃插手的余地。
在众人都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喘之时,李元德却还是一脸轻松——至少没其他人那样表现得如临大敌,似乎那句触犯风求眠逆鳞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李元德,今夜,你真能稳操胜券?”风求眠声音低沉,一字一句,说得极慢,语气里的腾腾杀意直逼而来。
冷葛藤和莫雨山双双闪身挡在李元德面前,凝神戒备。这风求眠武功虽强,但若他们三兄弟联手,他可讨不了好去。
李元德笑了笑,挺身轻轻拔开两位义弟,昂首跨前一步,黝黑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容,显得沉稳自信。右手握着枪杆,身形凝滞不动,有如一座沉稳的大山屹立在众人面前。他半生戎马,虽然后来落了草为寇,但前半生在军旅中打造出来的铁血胆气,那是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淡去的。李元德在这一刻表现出了他当年作为千夫长时所具有的气势,顿时便镇住了在场所有强盗,众人望着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而冷莫两人,眼中更多出一丝缅怀。
惜往昔,峥嵘岁月稠。
“风当家,我不是要与你打架。老寨主前车之鉴,风当家难道尤不吸取教训?当年风林寨何等风光,方圆百里内的绿林同道皆尽雌伏,风老寨主一声令下,哪座山头的强盗敢不从?然而,盛亏盈虚,天道循环,风林寨看起来风光无限,其中隐藏的危机除了风老寨主又有哪些人能看透?风当家和当年的那些人一样,也以为老寨主是贪图安逸,所以才接了朝廷的招安文书,甘做朝廷走狗的吧?”风求眠嘴唇一动,没有说话,显然有默认的意思。抬头看了看李元德,眼中杀气渐渐消弥。李元德重重叹气一声,慨然说了下去,“当时跟着老寨主建寨的几位当家,对老寨主此举非常不满,最后闹得分崩离析,人去寨空,几位当家带着直系部属离寨,另立山头,老寨主身死,招安一事也不了了之。只是,风当家可知,那时朝廷的剿匪文书,已发到了阜央城城主手里?”
“不可能,我爹已经接受了朝廷的招安,若不是——若不是那几个狼心狗肺的叛徒,现在的风林寨已经是军中一旅。”风求眠勃然变色,瞪大了眼睛反驳。当年就是应了朝廷招安才闹的风林寨骤生叛变,那如果朝廷早在一开始便没打算留他们,招安一说,岂不成了笑谈?而自己的爹,也死的冤枉?这种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李元德摇摇头,低沉地叹了口气。此时天边已现出鱼肚白,晨曦的微光从云层的边缘透出,驱散了黑夜,昼夜交替之际,黑暗还未散尽,天地灰蒙蒙的一片。
“李某当年忝为军中千夫长,识得几个人,此事便是当年旧人告知,断不会出错。这不难理解,一旦出现引起朝廷重视的力量,朝廷便会使出招安手段,只不过为了好控制,但有艰难苦差,第一个轮到的便是这些归顺之士。或许是看出了风林寨几位当家都不是易与之辈,为免日后徒增祸事,索性借招安归降之际,一举歼灭。
“当年的风林寨,人多势众,远超一县之府兵,已不是普通的盗匪,朝廷如何能任这样一股强大的势力存在?风老寨主也是看出其中的危机,这才果断接受招安。只是后来发生的事,使得风林寨势力锐减,对朝廷已不构成威胁,也就不再管。
“我一直怀疑,当年风老寨主是知道几位当家有叛变之心,所以故意接受朝廷招安,引发了那一场内乱。其实仔细想来,当年的内乱,并没有死多少人,几位当家带着各自的部属离寨,这才使得风林寨势力大减。只是风老寨主之死,确是一场憾事。
“或许,那正是风老寨主保全风林寨的方法,后来的变化,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李元德说完,场中一片寂静。风求眠低垂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只从那双紧握住兵器的手可看出,他此时的心情很不平静。
莫独靠在柱子上,眼睛半眯,耳中只模模糊糊听到李元德说了一大堆话。这小孩儿心中还在奇怪,平日里大伯一副老实巴交,见到半月发火时话都说不利索的窝囊样儿,这会儿怎么如此口若悬河,镇定自若,侃侃而谈,像个将军一样的威风。哦,对了,大伯和爹还有三叔,当年可不正是大夏国的兵吗?大伯说的那些话,难道都是半月教的?不对啊,五年前半月才多大,不可能知道风林寨内乱的真正缘由。
他毕竟才是个九岁大的孩子,又不像自己的哥哥一样练武,熬了一整夜,精神早就不济了。先时还听得津津有味,后来便脑袋一点一点,只听得一片说话的嗡嗡声,说的是什么已然辨不清了。
莫雨山一直关注场中事情进展,分神留意到儿子犯起了瞌睡,小脑瓜快垂到了地上,若磕在他坐着的石块上,非头破血流不可。温柔一笑,眼里浮起一丝慈爱,平日里看着这孩子小大人般的精乖样子,现在睡起觉来却是一片天真可爱的模样。也不知半月丫头跟他说了什么,大半夜的不去睡觉,非要跟着一块儿熬夜。
淡淡笑了笑,莫雨山将儿子抱在怀里,解开外袍将莫独紧紧裹住——莫要让这凌晨的寒气冻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