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林子清提起裙子一口气奔到河边,兴奋地望着氤氲雾气下那波光粼粼的河面,深深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但见汴水河畔,华灯宝炬,月色花光,霏雾融融,僧道吟诵着神秘的祝词,水面上一朵朵莲灯缓缓地随波漂流,水光,灯光,星光一直延伸到天边相互交融,不少的百姓还在岸边,满含虔诚地将一盏盏刚点燃的水灯轻轻放入水中。
林子清满脸放光,回头问缓步踱来的赵佶,“这是做什么?是在祈福么?”记得她曾看过的古装神话剧中,凡人们虔诚地将愿望放入水灯中,祈求水灯随波一直漂到天河,让天上的神仙们看到水灯后,能够帮助凡人实现愿望。莫非,古代真有这样的习俗?可惜啊可惜!她更加痛恨自己把相机给丢失了!
赵佶的神色凝重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孤寂,淡淡说:“算是吧~~~”
林子清有点无趣,见赵佶无意给她详细介绍,便自个儿跑到那河边的人群中。这里的气氛不似天街,静谧而神圣中,喃喃的诵经声是这里唯一的乐曲。
早年听人说,每个中国人的心里都有三个字——佛,儒,匪,依情境的不同,每个字轮流主导人的行为。此时,林子清有心竖起耳朵努力辨听,却听不懂一个字。只见那群僧人正对着一个高高的净台,上供着一口巨大的火盆,高悬一面菩萨像,菩萨双目微合,神带慈悲。熊熊火光中,一个纸扎的古式楼船被投放入火盆中,引发新一轮的烈火。
“你不会没见过盂兰盆会吧?”随后跟来的高俅见林子清那副看呆了的模样,颇有些瞧不起。
“什么鱼什么盆的?这么拗口。”在林子清极为有限的宗教知识中,所知的不过是基督教在平安夜的布道,她之所以会参加过这样的仪式,还是因为参加后有圣餐可以吃~~如今,这个又带‘鱼’又带‘盆’的大会,是不是也有免费的晚餐可以吃?她开始四顾观察哪里有大锅了。
“盂兰盆会,”赵佶也来到林子清身边,轻开尊口,神色庄重地娓娓说道,“是缘起于西晋竺法护译的《佛说盂兰盆经》中目连救母的故事,经中说:目连以天眼通见其亡母生饿鬼道,受苦而不得救拔,因而驰往白佛。佛为说救济之法,就是于七月十五日众僧自恣时,为七世父母及现在父母在厄难中者,集百味饭食安盂兰盆中,供养十方自恣僧。七世父母得离饿鬼之苦,生人、天中,享受福乐。”
论说佛经的那一刻,似乎赵佶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林子清被这一大堆佛教用语弄得更糊涂了,不过大致也明白了这应该是一种祭奠的佛教法事,“那~~是不是在超度死人?他们念的是汉语吗?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高俅被林子清这个冷不丁冒出的“死人”一词吓了一跳,忙下意识四处看周围的反应,赵佶则嘴角挑起,轻笑出声:“嘘,小点声,那上面供奉的可是历代祖先的牌位。说了大不敬的话会遭天谴的。”
林子清撇嘴,她可不习惯说什么先圣,先祖之类的话,不都是‘死人’嘛,在解剖课上又不是没见过的,更何况现在她自己都活成千年前的‘先人’了,后世的人拜祭时会不会算上她?一涉及到这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她实在感到头疼。
赵佶见林子清皱眉不满,以为她为听不懂和尚们的经文而苦恼,便侧耳倾听了会儿,一句句地给林子清翻译僧人的经文,声音温润朗朗——“我等同孝志。修行净土因。报答二亲恩,忏除三障罪。存者获福寿,亡者得超升。尽法界冤亲,同生安养国~~~~~~”
林子清在跪拜的民众后面,默然站着听了一会儿,虽然依旧不大理解经文的含义,但心中还是涌起莫名的感动,神圣的诵经声中,她想起逝去的祖父和远在千年后的家人,不知不觉中,两行泪缓缓流下——“这世上究竟有没有天堂地狱?有没有前世今生?!”林子清暗自叩问上天,虽然她自小学的都是马列主义,接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本不该相信什么鬼神妖魔,可是~~她的心底却依旧隐隐的希望有片往生的乐土,特别是当自己经历了穿越时空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后,她更是敬畏这深不可测的宇宙洪荒。
当林子清陷入自己的哲学问题中时,她的面容难得的肃穆沉静,嘴唇紧抿,微微皱眉,火光把那面庞映得通红,灼灼生彩。僧侣们念到:“三途八难苦众生,俱蒙悔过洗瑕疵,尽出轮回生净土~~”沉闷的木鱼宛若敲响在人心上,赵佶看到两行清泪从林子清的眼中流出,心中一颤,暗暗吃惊。
“喂,你干嘛拿我的东西!”林子清猛然发觉自己腰上拴的绣囊被赵佶给扯了下来,急忙追问,这可是她赚来的第一笔‘金’啊,还要带回现代好好珍藏的,怎舍得让他人夺走。
赵佶没有搭理林子请,从绣囊中取出林子清才赚来的那串钱币后,又把空了的绣囊扔给林子清,自己则径直走到一处小摊前,左挑右捡一番,拎着两个白色的荷花灯走到林子清面前。
“这是?~~~”林子清不解。
赵佶不置可否地笑笑,把河灯放下,接着朝河边几个放灯的女子那里走去,彬彬有礼地说了几句话后,只见那几名女子好奇地向林子清这边张望。赵佶从她们手里接过一件东西,微微行礼后,又回到林子请这边,手里却多了一支毛笔和一台墨砚。
“把你的愿望写到河灯上,河神会保佑愿望实现的。”赵佶把毛笔塞进一脸愕然的林子清手中。
林子清茫然无措,开什么玩笑,自打她十岁时发脾气,把那些柳体字帖统统撕掉之后,就再也没拿起毛笔来,如今,让她拿着毛笔写字,倒不如让她去道观里画些鬼画符来得专业些。
为了不丢面子,林子清不屑地哼了一声,把毛笔又还给赵佶,说道:“我没什么愿望可写,求鬼神还不如求自己呢!”话是这么说,可林子清的心里还是痒痒的,哪个女孩子不是充满浪漫的幻想呢,记得高中时候,课业那么重,听说半夜会有流星雨,女生们哪一个不是强打精神,披着外套在寒冷的宿舍楼的天台上翘首期盼~~于是,丢开毛笔后,林子清还是忍不住又斜瞟几眼那精美的白莲灯。
赵佶见状好像看破林子清的想法,唇角浮起温暖的笑意,他拿起笔来,对林子清微微笑道,“想写什么?我帮你写上。”
林子清倔强地强自嘴硬,没有理他,赵佶就略一沉思,自己先在其中一盏灯上题下了一行字——“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这是离骚上的一段话,正合他此时的心境。赵佶的书法,字体端正清瘦,宛若其人,纵使林子清这样习惯用电脑码字的人,也知道那可是难得的好字。
他写完后,命高俅把河灯放入水中,转身问林子清:“你真的不写吗?那我可把两盏灯一起放掉了。”
“等等!”林子清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为自己辩解,说道:“这可是用我的钱买的!我当然要写啦!”林子清从高俅手中接过河灯,拿起毛笔来,咬着笔头儿想了一会儿,颤抖着手笨拙地在河灯底部写下几个现代的简体字——“远方亲人安好”,
“咦?你不是个孤儿吗?何来亲人?”
林子清被赵佶这一问,登时语塞,这便是说谎的麻烦处,从第一个谎话开始,说谎人便陷入了怪圈中,经历一个又一个的圆谎后,直至最后自己都忘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搪塞道:“凭什么孤儿就没有亲人,我师父就是我的亲人。”
林子清支吾着,违心地说着谎话,脸也涨红起来,见终于无人继续追问,她满腹心事地将河灯送入水中,如释重负地注视着河灯远去,忽然想到一件事,问赵佶:“对了,你刚才对那几个女子说了什么?她们为何那样地看着我?”
赵佶若无其事随口说道:“哦,也没说什么,就是跟她们说,我与你没得到父母的同意,为情私奔逃至京城,私定终身。现在拜祭天地,祈求得到远方父母的原谅~~”
林子清暴寒,看着那几个女子投向自己那羡慕中带着钦佩的目光,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天啊,古代人不都重视名节吗?这个怪胎为什么能把私奔这种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好像办家家酒一样随意,谁还她林子清一世的清白啊!
赵佶不等目瞪口呆的林子清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满不在乎地收拾起东西正准备要还给那几个女子,这时,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官差模样的男子从石桥上骑马而来,行至赵佶面前,缰绳一拉,飞身下马,毕恭毕敬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赵佶神色渐渐凝重,眉头皱起,立刻吩咐高俅备车,打道回府。
马车牵来,赵佶却骑着自己的乌雉马先行一步,林子清临上车前,忍不住回望一眼那灯火如花的世界,就在这一蓦然回首中,突然在跪拜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空空道长!”她惊呼。这个王爷果真没有骗她!
林子请急忙往人群拥挤处奔去,那老头儿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林子清,如同泥鳅一般钻入朝佛的人潮中。眼看林子清好容易与他只有一步之远,情急之下揪住老头的一个衣角,他却忽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高俅也追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姑奶奶你饶了小人吧,你要是逃跑了,小人可就没法跟王爷交代了~~~~~”
林子清没有搭理他,她的身边四处都是乱糟糟的声音,吟诵声,看热闹的议论声,她什么也听不进去,手中抓着从那老骗子身上扯下的布条,怅然若失。
“咦?这是什么,上面还有字?”
高俅忍不住好奇地发现林子清手中的布条,说道。
林子清被他这一说,立刻注意到这布条,果然题写着歪歪扭扭的字——
“老虎嘴里多颗牙
日下和田觅沉香
冰肌血骨石中美
无冕之宝谁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