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观陌匆匆赶进来,脸上难得的一抹急色。扫了一眼凌乱的房间,大步走向如斯。
如斯撇撇嘴,不欲理他,赌气地把手里的花瓶扔向一旁的软榻,花瓶滴溜溜打了个转儿,滚了几圈,还是认命地跌在地上,一声清脆,摔成了碎片。她脸一歪,挑了个干净地方站在一边。
地上满是如斯随手砸烂的东西,除了茶杯茶碗,还有揉碎的点心。观陌一边走,一边注意脚下,免得踩了一脚渣子。
盘儿跪在一边哭,哭得久了,一下一下抽噎,双眼通红,连鼻子都红了,一张脸花花搭搭。观陌皱眉,“你家小姐怎么了?”也难怪他,如斯脾气虽不好,可砸东西骂人还是头一遭。
盘儿张了张嘴,刚要出声,如斯上前迈了一步,指着她,“哼,她才不能说呢!我早就看出来她喜欢我那根紫木金钗,若是别的我也就赏了,毕竟主仆一场,可那是我爹给我的,我好歹也得留下个物件儿当念想。肯定是她看我平时不戴,就偷偷拿走了!”
她挺胸抬头,得理不饶人,“刚才我突然想起来,可怎么找也没找到。师父,你可得好好教训教训这手脚不干净的!”最后一句,她冲着观陌恶狠狠地告状。
“先生,我真的没拿啊!我早上伺候完小姐梳洗,小姐叫我去给她熬海带猪手汤。这汤做起来费事,要两个钟头才好,我在厨房里一步也没离开啊!刚做好,端进屋子小姐就生气了,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还没张嘴小姐就开始砸东西了。要不是您赶来,盘儿连小姐丢了啥东西都不知道。”盘儿满脸委屈,指指洒了一地的汤汁,乳白色的浓汤还冒着热气,正是那刚出锅没一会儿的海带猪手汤。
观陌听完,点点头,看向如斯,严肃地问:“仔细找了么?”
如斯大怒,脸色一沉,眼睛一眯,用手指指脑袋,“你当我是傻子?你当我这脑袋是摆设?我当然找了!梳妆匣我找了好几遍,我还……”
“等等!”他凑近她,伸手向她的左耳畔一摸,再伸回来手摊开,手掌上赫然是一枚小小的金钗,不过两寸多一点,别在头上刚巧只露出朵小小的兰花,故而并不显眼。
“胡闹!”观陌这回真的生气了,把金钗往桌上一扔,亲手去扶盘儿。盘儿跪得久了,脚都麻了,趔趄一下才站稳。观陌扶她在桌边坐下,本想给她倒杯水,见茶杯茶碗都叫如斯给砸了,这下怒气更炽。
“我,我……”如斯嗫嚅几句,几不成言,“我好像是在盘儿走后自己戴上的,怎么转个身就忘了呢?”说话间脸上已是通红一片。
观陌狠狠瞪着她,“太不懂事了!怎么当主子的,没有体统!”这观陌自打和她在一起,估计总是过着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日子,本是个儒雅之人,倒叫她给整成了半个zha药桶,近墨者黑啊。
“先生,你莫要再怪小姐了!这事儿,也怪我没早看到小姐头上的钗子,早说明白就好了。”盘儿一脸担忧,怕如斯再惹怒观陌,因为现在他脸上颜色实在是不好。
如斯感激地看了一眼盘儿,“谢谢你,盘儿,我刚才那么误会你,你还替我说话,都怪我胡乱无赖人。”
“小姐说的是哪里话。不过,先生……”盘儿转向观陌,“小姐最近很是让人担心,老是迷迷糊糊的,精神不济,还忘这忘那的。前个儿看扫院子的红丫头手脚麻利,赏了一盘桂花糕,转身就忘了,还直叨咕是不是宅子里有了猫叼去了。先生,你快给小姐瞧瞧啊!”
观陌听了她的话,半晌不语,考虑了一下,向如斯右手搭去,听了一会儿,面色有些不自然,还是淡然道:“没什么大碍,我开个方子调养下便可。不要太操劳了。”
他又看看满屋狼藉,“找人好好收拾你的残局!”说罢,一拂袖字,走了个干净。
看他出门走了,盘儿走到如斯身边,扯扯她的手,轻声问:“小姐,咱们说的,先生能信吗?”
如斯嘴角上扬,满眼都是嘲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他,当然是……不信了。”
盘儿急了,“那我们不是白干了?”眼里满是懊恼,声音里也泄了气。
如斯拍拍她的手,“我们不需要他信,我们要的是,告诉他,我不是傻子。”无论怎样,观陌,这一局,至少我没有输得彻底,虽然你局布得早,藏得深,可我也不是任你宰割的班上鱼肉。我便要好好看看,你究竟是为何要这般处心积虑,步步算计?
盘儿摇摇头,再不理她,转身去打扫房间,忍不住边干活边抱怨:“可惜了了我那做了两个时辰的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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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入冬了,也不多穿点,神神叨叨地大早上跑这来了!”盘儿像是跑来的,脸色红润,额上见汗,呵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手上捧着件白色的兔毛连帽斗篷,虽是满口嗔怪,还是赶紧贴心地给如斯穿戴好,仔细系好带子。“你倒是好雅致!这时候到花园里赏东风?”她口中调笑。
如斯左手擎着个小巧的八角紫铜手炉,右手拨了拨火盆,陶制的火盆,粗糙得浮凸着一圈圈的萝蔓花纹。火苗燃得正盛,发出轻微的响声,黑色的炭块一点点变灰,因加了点香料,燃起来香气怡人,又不甜腻。看盘儿跑得辛苦,她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闷得慌;外面多敞亮。”
她端起茶杯,揭开盖儿,吹了吹,歪着头想了想,“观陌先生说开方子给你调养,可这几日也没个信儿。小姐,觉得身子怎样?”
如斯往茶壶里加了点水,拈起一片蜜饯,放在嘴里慢慢嚼着,酸得她直咧嘴,“没事,我也略懂,不至于有大事。”
“好香!这是什么茶?”
斜了她一眼,“喝出来了?也不算糟蹋东西。上回许则行带来的,好像叫‘雪地银针’。如斯随手放在柜子里,差点忘了;今儿早上翻手炉,才看到,生怕坏了,赶紧煮来喝。”许则行说这茶乃是北茶翘楚,特意让她品尝,给她评判南北茶的机会。如斯心想自己孤陋寡闻,原不知北方也产茶叶,以为只有南方、西南之地产茶,待她详细询问,他却不肯多说,只说此茶产量极低,所耗心血极多,平常人哪有机会一尝。如斯只当他故弄玄虚,不甚上心,今日一品,才发觉滋味竟不输龙井,随手抓起几片茶叶在手掌把玩,只见每片叶不足四厘米,扁直而纤细,通体雪白,凑近闻闻有类似杏仁的清香,让人神清气爽。
“呵,啥事都不趁早。”盘儿扁扁嘴,坐在我旁边,一小口一小口抿着。“莫不是快坏了才给我喝的?”
如斯啐她一口,“得了便宜还卖乖!讨打!”伸手欲夺她的茶。她笑嘻嘻一拧身子,轻松避了开去,看她只是做做样子,又凑近,神秘兮兮地样子。
“刚才我来的时候,听小方子说,这两天府里好像要来人。许大人撂下话,让他们仔细打扫,前厅的摆设也重新换过了,累得他们天天腰酸腿疼的!”
“唔。”如斯嘴上吃着,貌似有一听没一听的,脑子却不停。就说嘛,大老远从南到北,难不成就是拉自己做客的?好吃好喝供着,谁家也不缺个主子!看来要见的人来头不小,估计要高于许则行。眼下已近冬天,她又弄清了荨茴,观陌肯定是等不到过了年关了,思来想去,也无非是这十天半月了。如今谁来了,也不出意料。
“小姐……”盘儿的脸突然在如斯眼前放大,惊得她手一抖。“干什么啊?”被她唬得一愣。
她一脸诡笑,“想什么呢?我猜猜,是想观陌先生,对不对?”
如斯脸上一热,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一时竟有些张口结舌,“说,说什么呢?净胡说,不嫌丢人!”
盘儿不理会她的白眼,稳稳当当往她嘴里又塞了一块芝麻饼,笑嘻嘻开口:“咱们小姐害羞啦?到底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如斯拉紧斗篷,脸贴在软软的皮毛上,热烘烘的,冷风一过,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在现代的那一段爱情,没有什么跌宕起伏,因为自己的自卑和“仇富”心理,她和余行远也没像偶像剧那般浪漫奢侈,最多也就是她熬夜赶稿,他等自己一起吃饭,周末大都在加班,不是他开会,就是她出差,最大的惊喜可能就是在总结会上宣布销量又增了几个百分点。如斯叹了口气,无论古代现代,大多数女子渴望的也不过是真挚的爱情,若是两心相悦,自然是幸事;然而,等待却是女人不可逃脱的宿命,不是为了某个男人,而是为了爱。观陌,让她心有余悸。
“小姐,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看如斯沉思,盘儿生怕说错了话,小心翼翼问着。
“没有,”如斯摇头,莞尔一笑,“我不是喜欢他。他是我师父,我敬他。”
轻啜一口,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满眼新绿的知了山。
远处,昔日繁花似锦;如今,满园萧瑟寒意浓。几个月里,疑窦丛生,无一有解。这种沉重,又有谁能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