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幽僻的藏书阁,虽有下人不时打扫,但因为鲜有人来,书架间还是沾上一层薄薄的灰尘,手指拂过泛黄的书页,不停穿梭在高大的书架之间,冬日的阳光倾泻,细细的灰尘颗粒在空中飞舞。
从太后那里要来的腰牌果然好用,看门的内侍仔细检查过就放我进来,还细心地递来一壶茶,帮我从外面带上门。虽说是金国皇室里的私人藏书,数量之多,版本之全,还是令我咂舌,怪不得太后听说我要来找书看,脸色一喜,说是将来婚后,夫妻俩倒有了共同喜好,因这宫里的书,大多是胙王倒腾回来的。
垫脚取下一本医书,摇头苦笑,银子月底不够花,书到用时方恨少。那方子自打齐儿给我,已经五六天了,我横看竖看,连睡觉之前都要看上两眼,可是一点端倪也看不出,究竟是哪里有问题呢,还是我想得太多,太后这一次犯病,只是沉疴发作而已?可是,为什么宫里的人,无论是皇上,还是宫女,大家的表现都那么反常?
古字,并非全都认得,只是那扑鼻的书香,和那薄而脆的书页,让我心思淡然,找到一抹难得的沉静。一页又一页轻轻翻过,过于认真的我,瞳仁里满是怡然自得,不觉间,有人靠过来。
“你还真的是忙里偷闲啊……太后那边忙完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惊得我手一抖,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完颜元?他怎么在这里?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听见大门响?
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他嘿嘿一笑,凑近我,“吓到你了?”不理会我的白眼,兀自弯下腰去拾那书,“啧啧,这可是孤本,摔坏了可就糟了……”
缓过神来,不禁怒气上涌,“你晓得太后生病?怎么都不来慈宁宫看看?你可知她老人家早晚都念叨着你,又怕你忙,不肯差人去叫你……”
他一扬手,打断我,稍有不耐烦,“她的病我清楚,我又不是太医,去了也是添乱。保不齐她又看不上我,反倒赌气。但是你嘛,不好好在跟前伺候着,跑这来打扰我睡觉,该当何罪?”他假装一瞪眼,学着戏里的样子,手背向我颈子处砍来。
我也被他逗得一笑,“跑这来睡觉?笑话,你要睡个觉,哪个宫的奴才敢撵你?偏到这来做样子,还反咬一口,说我打扰了你的清梦。”
他听我这么一说,把手伸回去,摸摸下巴,慢悠悠道:“可不是清梦,我这可是桃色梦……”意犹未尽地咂摸着嘴,回味无穷,眨着眼睛冲我乐。
我脸上一红,啐他一口,心想还是这样爱开玩笑的他叫人自在。忽想起药方的事来,当下正色道:“胙王爷,你可是御用闲人,莫要再和小的逗趣儿了。我这时间紧得很,一会儿还要回去伺候太后喝药的。”
他点头,见我看的都是些医书、药经,蹙眉问道:“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自己跑来找书,宫里的太医都是摆设不成?”
“不是我。只是太后按照太医下的方子服药,已有五六天,虽有好转,可还是不能去根儿。我师父曾经提起过,可惜我忘了,只好过来查查,看看对太后的身子可有帮助。”
听了我的解释,完颜元“哦”了一声,踌躇地踱了两步,停下来喃喃自语道:“没用的……她那是心病……没的医的……”
没听清楚,我凑前一步,好奇地问:“你说什么?”
他自觉失言,脸上一敛,打了个哈哈儿,“我说母后知道你这样尽心,一定很开心。对了,你为何不请你师父亲自来宫中诊病?皇兄和我母后自然不会亏待他的。”
听他说起观陌,我心里一寒,观陌,他现在是回去了,还是仍在那个破屋子里养病?医人者不能医己,说的就是他吧。见我半天不语,完颜元有些尴尬,倒又脱口而出:“那你找到书了吗?”
我听他又闻,心里黯然,轻轻摇了摇头,“书太多了,有些字我又不识得,找起来很费劲儿……”
完颜元见我一脸懊恼,心下倒是开心起来,愉悦道:“我帮你!这里都是我少时住在宫里摆弄的,要找什么都行!”
听他这么一讲,我也振奋起来,一扫阴霾,情急中拽住他的袖子高兴道:“真的?那快帮我找找,我要关于药方和医理的书!”
他见我眼眸里满是光亮,神秘地摇摇头,“现在不行……”
看他反悔,我不依,“那怎么行?你答应的……”早就该猜到他不会这么好心,这一次我有求于他,说不定会想出什么鬼点子来折腾我。
“你那是什么眼神?好像我要想坏招对付你似的……”给我个白眼,完颜元有些丧气,“我有那么恶毒吗?”
我不答腔,但是用眼睛回答他:“有!”
他无奈地咧咧嘴,“我的意思是,不是现在。你扯着我的袖子,我怎么帮你找?你什么时候放了我,我什么时候去找……”
显然是在耍我!猛地气鼓鼓甩下他的袖子,嫌弃地后退一步,我往衣襟上擦擦手,鄙夷地说:“哼,真是小肚鸡肠!”
他不怒反笑,抱着胸笑嘻嘻地盯着我,“现在,小肚鸡肠要给你找书了,还不过来打下手?”
我一听,见他神色轻松恬适,但不像骗我,犹豫了一下走近他,“真的?”
他见我小心得过分,一把拽过我,“笑话,我何时骗过人?”
这一下力气极大,我几乎跌进他的怀中,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一时忡然,竟细细分辨是何种味道,忘记了应该赶紧挣脱他。
完颜元只是下意识地去拉我,也没想到导致了这样暧mei的姿势,他低咳了一声,满脸绯红,轻轻推推我,“你……你没撞到吧?”
我忽的反应过来,摸摸鼻子,假装刚才撞到了鼻子,瓮声瓮气道:“还好,还……好。咱们快找吧!”心里大窘,还好没被他发现,我居然一时沉迷他的味道,还在猜测他衣服上熏的是什么香料。
他也有点手足无措,呆愣地随我点头,“好……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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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静静点着,影影绰绰照在对面的墙上,拉长了影子,屋里一室温暖,熏香的气味弥漫,让人心生错觉,疑似到了仙境。
女子伸出纤纤玉手,在那灯芯上轻轻拨弄了一下,那红烛燃得更盛,烛泪淌下,屋内又明亮几分。
突然,女子绝美的脸上变得诡异,唇边一抹带着深意的笑容,她抓过桌上的一把剪刀,狠狠向红烛戳去!
“啪啦”一声,蜡烛应声倒下,一个年轻的侍女听见声音,快步跑来,小声疾呼:“娘娘……”
女子转过脸来,脸色平静,只是精致的眉眼间有一抹肃杀之气,呵斥道:“做什么?慌里慌张的,给本宫滚出去!”
那丫头唯唯诺诺,依言就要退下,女子秀美一挑,“慢着!锁吉儿,本宫吩咐你办的事,可打听清楚了?”凤眼一眯,说不出的威严,气势逼人。
那叫“锁吉儿”的丫头闻言赶紧答道:“奴婢刚刚打听清楚,这几日太后好了不少,按照太医的诊治,每日服药,今儿个起来精神好了不少……”声音越来越小,不敢抬头看主子的脸色。
女子怒容慢慢浮现,手一挥,那原本被她戳倒的烛台被一把摔到地上;女子看也不看,极快地起身,“哼,老太婆倒是命大福大,害得我几次三番成不了事!”
她一顿,转头看看跪在地上的锁吉儿,“皇上那边有什么动静?”
“皇上那一日赶到慈宁宫,说是陪太后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本来太后不肯喝药,皇上亲自劝了才肯喝。这几天皇上下朝了就会到太后那坐一会儿,不过时间都不长。”
女子更是恨恨,握紧了拳,一咕噜把桌上的杯碟全都掀翻在地,眼里似冒火一般。锁吉儿壮着胆子抬眼看去,只见女子俏脸已因仇恨而变形扭曲,吓得她又赶紧低下头去,唯恐避之不及。
“都反了!好你个合喇!你这个废物……”女子忽然哀鸣起来,爬在桌上嚎啕大哭,与山野村妇没什么两样。
锁吉儿赶紧起身去拉她,口中劝道:“娘娘,您可要注意身体啊!您千万不能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不值啊……”
女子哭了一阵子,突然抹了把脸,眼圈哭得通红,但眸子亮得吓人,一咬牙恨恨道:“我就不信,你能忍下这种痛,这种恨!”
转头看向锁吉儿,“最近宫里还有什么?一起说给本宫听听!”
锁吉儿思索了一下,慢慢开口道:“宫里没有什么异动,德妃和贤妃那边都照常去慈宁宫请安,之后就回到各自的寝宫。朝中好像有些不稳当,听说皇上在早朝时发了好几次火……”
女子咯咯一笑,好不得意,“我父亲岂是那么好惹的?呵呵,好戏还在后面呢……”她得意地伸手随意一点,说不出的娇媚,风情乍现。
锁吉儿欲言又止,女子察觉到了,不悦道:“还有什么?为什么吞吞吐吐的?瞒了本宫什么?”
“奴婢不敢!”锁吉儿吓得又跪下了,“只是不知道这件事娘娘感不感兴趣?”
“哦?说来听听。”
“太后跟前的徒单撒卯,这几日整日里泡在藏书阁,听说都在看些医书……”锁吉儿犹豫再三,轻声禀报。
“哼,我道是什么,不过是个心比天高的小丫头,以为有个爹就能飞上高枝儿?”女子不屑地撇嘴嘲笑,忽又想起什么,脸色一暗,喃喃自语:“难道她……”
眼中杀意立显,“挡我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