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若是过于疲惫伤神,夜间便难以入眠,这话果然不假。纵然浑身疲乏眼睛酸痛,听得二更已过,我仍是大睁着眼,睡意全无,哀叹着古人诚不欺余。
夜凉如水,起身穿衣下地,生怕惊扰到隔壁的盘儿和哈娜,摸出火石,只点了桌上的一盏小油灯。借着昏暗的灯光,我又从怀里掏出那张已被我摩挲得发毛的纸来,记不得是第几次看着它出神。摇头苦笑,不如作罢,这几日与完颜元犹如好学稚童,整日价泡在藏书阁翻找,可他对医学毫无涉猎,我又是半路出家,两个人跌跌撞撞,竟是毫无所获。为了避人耳目,我只说看书打发时间,他堂堂王爷,更是不敢明目张胆,私下收买了看管藏书阁的下人,早晚都从后门出出进进,每次他那狼狈相看得我不禁哑然失笑。
正站着出神,一阵风吹来,冷得我一哆嗦,抬眼寻去,原是哈娜晚上忘记了关窗。那窗户正摇摇摆摆,裂开一道缝隙,风从缝隙中不断灌进来。我常嫌屋内憋闷,空气不流通,是以叮嘱她们记得开窗通风。
往窗边走去,手刚一抚上窗棂,寒气上身,我情不自禁退了一步。哪里不对?忽地想起盘儿临走时,还嘟囔着夜里凉,顺手把窗户和门都给我带上了,又往炭盆里加了几块炭,就连刚才躺在床上睡不着,我也未感到有风吹来啊。
都说宫里阴气重,尤其是这夜里,我虽不信鬼神,可这会儿也难免害怕,裹紧了身上的衣裳,跺跺有点发凉的脚,一时间进不是、退不是。
总觉得外面有人,与我仅一窗之隔,我甚至能感到有双眼睛紧紧盯在我身上!刚要出声喊人进来,忽有铁器“铮铮”的破鸣声袭来,夹杂一股凉气,一道白光闪过,“叮”地一声,一道影子稳稳定在点着油灯的桌面上。
一柄精致的小刀深深扎在桌面上,刀身还在兀自轻轻抖动,可见刚才那人出手力气拿捏得极好,快、狠、稳!
窗户被风吹得吱嘎作响,我却忽然不那么害怕了,来人只一出手,我就明白过来,他并非想要我死。他若是要取我性命,易如反掌,岂是我躲就能躲得了的?
果不其然,窗户后面寂静无声,那双令我窒息的眼睛好像也在同一时间销声匿迹了。试探着上前,装作关窗的样子,手摸上窗格,暗暗使劲,猛地一把推开。
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宫墙深深,隐有远远的更鼓声传来。
重又关好窗户,有些怅然,有些后怕。转身看那桌上的刀,刀身下还压着一张薄薄的纸笺。今晚所见就如同演戏一般,到底有人想要我知道什么,却不肯现身亲谈,要在三更半夜耍这心计?
刀扎得极深,我伸手试试,没有拔动。刚要使上全力,心想不过是个纸条子,就算破了又如何?当下绕着刀尖,撕下了那张纸,凑近灯光,看上面写了什么。
连标点都没有,只有短短八个字,倒真是出我意料,我原本以为,是什么人要约我几时几刻到哪里密谈。
“谨言慎行,莫问闲事。”
字迹侧锋取态,铺毫着力,深厚中透着几分秀朗。这笔法竟不输给江南才子佳人,宫里果然深藏不露!暗自叫好,只是不明白,这“闲事”指的又是哪桩?进得宫来,除了慈宁宫和藏书阁,我几乎哪里也不去,来给太后请安的嫔妃们,我也只是依例相待,既不刻意巴结,也无一点怠慢。硬要说闲事,恐怕就是……
好不容易才在今晚决定放弃追查药方和太后的病,却竟然牵出这样一个诡异的留言,做贼心虚还是为我担心?是好意提醒,还是再给我个活命的机会?反复看了几遍,纸是极其普通的宣纸,各宫都有;字迹虽各有不同,但我总不可能叫每个人都写出来叫我瞧瞧。
不是第一次被恐吓威胁了,现代的事情,虽然已经在脑海中越发模糊,可仍记得刚上班跟前辈所遇到的那些社会灰白地带的人群,对于揭露事实真相的记者,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恐吓加收买。
把那张纸小心地撕碎,一片一片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们一点点变成灰烬,心里暗道,我宁可不要在这宫里八面玲珑尊崇无限;我宁可手握一个砝码,去交换我所要的自由;我宁可投奔某方势力,也不要做浮萍,任人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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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了大早,这几日齐儿帮了我不少忙,我才得以脱身,有空去看书,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所以打算替她当几日早班,叫她好好歇歇。
净了手,又换上件罩袍,走到太后单独的小厨房,却已经看到齐儿忙碌的身影。
“齐儿姐姐,你好早!”我走近她,不好意思笑笑,“我还以为自己来得早,今儿个让你歇歇……”
齐儿莞尔一笑,“说的什么话,你不也是这几日为了太后的病费尽心思,咱们啊,都是为了太后,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可吃了早饭?”她关切地问道。
我点点头,“喝了碗粥……”却见她一脸愁容,不解道:“姐姐怎么了?”
她放下手里的活,随意擦擦手,拉着我坐下,幽幽开口:“太后这几日,因为凤体违和,连胃口都刁了,做什么什么都不顺她老人家的气儿……”
她一指,“这不,昨晚的饭菜,愣是一口没动……”
果然长案上上摞着碗碟,饭菜早已凉了。我心里一动,接近日常饮食,可是一个好办法?
“齐儿姐姐,你莫急。生病本就是胃口不好,如今天气干冷,虚火上涌,咱们好生掂对几样清淡小菜,给太后尝尝?”
她眸子一亮,也是满脸生彩,一拍手高兴道:“对呵!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几天就光想着给太后进补进补,老想什么有营养做什么,生怕她老人家身子缺营养,居然没想到换点清淡可口的!”
我但笑不语,果然是想啥来啥。中医所谓“药食同源”,既然对方能把手伸到太医院,保不准连膳食房也做了手脚,想想一日三餐,天长日久,有多少机会?可如果我自告奋勇主动请缨说要帮忙准备饮食,倒是容易给人留下话柄,真的出事,也难免被人反咬一口,如今……
“你可有什么好办法?”齐儿摇着我的手,急急催道。看得出,她也是跃跃欲试。也难怪,她作为太后的贴身大丫头,若是太后有了任何一点儿闪失,她就算脑袋不搬家,也会被贬到洗衣房做苦力。
我假装苦思半天,摇摇头,推辞道:“我做点吃食糕点尚可,菜品根本拿不上台面……”
齐儿急急打断我,“那好!不如我们分头行动,你来做饭后点心,如何?”
我迟疑,“这……不太好吧?我怕手艺差劲儿,让姐姐挨罚……”
齐儿咯咯一笑,“你这般伶俐的人儿,能请到你出手才是命好!别说我不懂规矩,和主子攀交情,您可真的和别家的小姐们不同,没有那股子骄纵气儿。”她话音一顿,压低声音,“见过长公主了?她可是个要人命的主儿,最近几日倒是不来这了……”
我也纳闷儿,进宫小半个月,居然连阿特真一面也没有见到。“那是为何?”我低声问道。
“呵呵,”她神秘一笑,撇撇嘴,“太后前一阵儿才同皇上提的,要早点打发她嫁人,正挑着人选呢……小丫头成天在宫里哭闹着,说死也不嫁!
我失笑,居然是真的,我本以为那日不过是太后兴起,原来竟是真的!
见我傻愣着,齐儿抿嘴逗弄我,“怎么啦,可是想胙王了?”她推推我,一脸揶揄。
脸一红,不知如何辩解,嘴一下便笨拙了,鼻间又好似闻到那股好闻的味道,想到这几天与完颜元相对,脸更是烫得厉害。
“好啦好啦,做什么点心,你可有啥想法?”齐儿正色道,站起来重新洗了洗手,开始准备中午的膳食了。
“恩,想好了。我这就去准备食材……”说罢,我也起身,撩起裙摆,一阵风似的跑出去。
一路上,百转千回。查还是不查?最痛苦的莫过于抽丝剥缕之后,才发现疑团远比我想象得还大。阿特真要嫁人?我真的不敢把婚姻同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联系起来,这又是一场政治婚姻!其实想想,“何如诗”也不过十六岁,在他们眼中,已是大龄女青年了,要不是我这个孤魂野鬼活了二十几个年头,在二十一世纪的社会里多少也吃过亏上过当,否则,她如何能在这个吃人的地方活命?昨晚的神秘人,奉命而来,又是奉谁的名?
宫里的人,居然敢在太后头上动土,皇上?我摇头,他们是亲生母子,怎么会;皇后?也不像,太后并不插手后宫事务,一向都是皇后来打理。皇后年轻美貌,权利和宠爱于一身,她犯不着冒这个险吧。
算了,既然想不通,不如好好做糕点,一搏太后开心,也许,能从她口中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