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山环水,松林环抱,地处幽静,在这宫中,居然还有这样一处清幽之所,实在难能可贵。过了满是冰屑的拱桥,慈宁宫后身,一大片梅林开得正盛,离得好远就闻到沁人心脾的梅香。我不禁啧啧赞叹,无意间发现这么一个好去处,人又稀少,我乐得自在,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算算日子,进宫也有六七天了,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在慈宁宫我的身份好不尴尬,说是在太后跟前伺候着,可是我自己就有盘儿和哈娜两个丫头,干活根本不用我亲自动手,顶多就是为太后端茶倒水;加上都知道我与胙王的婚事,下人们俨然把我当成大半个主子,说话办事恭恭敬敬,又有谁敢指使我做事?
无聊地甩着手里的一枝梅花,凑到鼻子下面嗅嗅,觉得呼吸都已生香。刚要再去折下几枝插在太后的如意八宝瓶里,远处遥遥传来齐儿的声音。
齐儿是太后的贴身大丫头,岁数和盘儿差不多,年纪虽不太,但在宫中时间不短,察言观色的功夫可比我主仆三人厉害得多,是以我对她一直谦和有礼,从不把她当成普通的下人。
“撒卯姑娘!撒卯姑娘,您在哪儿啊……”齐儿的声音很急,与往日的清灵不同,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梅林上空。
难道出什么事情了?我拍拍手,掸掸裙子上的花瓣,刚要出声,齐儿已在远处看到了我,急切地冲我挥着手。
“出什么事了?怎么满头是汗?”我不解,出来时太后在午睡,这个时辰还应该休息啊。
“不、不好了!”她喘了口气,又急急开口,“太后的头痛病又发作了,唤了太医来,可是太后现那汤药太苦,说什么也不肯喝,正在屋里砸东西呢!”
“头痛病?”没听过啊,发作得也太急了。“太医怎么说?”
齐儿点点头,“是头痛病,当年太后产下皇上不久,一天夜里受了风,落下了病根儿,一到冬天就常常犯病儿。太医说是老毛病了,难以去根儿……”
怪不得,原来是月子病。“又没有派人去通知皇上?”
“派了人去,就是不知道皇上有没有空儿,听说最近朝中事情很多……”齐儿担忧地看了我一眼,饶是她平日受恩宠,现在也拿不了主意了。
“走,咱们快回去!”我扔掉手中的梅花,抓住她的手就往宫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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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进门,就感觉到气氛不对,里里外外跪了一地的人,盘儿和哈娜也在其中。见我回来,两人松了口气,赶紧给我递来个求助的眼神。我安抚了她俩一下,随即进了里屋。
只见完颜亶一身明黄,像是刚下朝,脸色有些许疲惫,但是站立得极为闲适,眼中依然一抹阴鸷,他看也不看底下跪着的一帮人。屋里还燃着安神的檀香,浓郁的味道萦绕在鼻息间。往日里热闹的屋里,此刻连半个奴才也没有,倒是一地的狼藉,瓷碗的碎片散落在黑色的药汁里,桌椅也被掀翻在地。
我向完颜亶做了个无声的请安,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小心向炕里走去,太后脸朝里躺着,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轻声唤了句:“太后娘娘……”
“滚开!不然哀家砍了你的脑袋!”戾气十足的女声传来,我不自觉后退一步。
床上的人没再开口,完颜亶也不吱声,我们三个人就这样相互对峙,谁也不说话。等了半晌,我情急之中向完颜亶怒了努嘴,他楞了一下,随即了然,神态诡异地冲我一笑。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母后,您这病,是老毛病了,又是生儿臣时落下的,叫儿臣现在好生不安啊!”
床上的人身子一动,但还是不说话,我见初有成效,冲完颜亶伸出大拇指,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他无奈地笑笑,又慢慢开口:“母后……您是叫儿臣一直活在自责里吗?这些年,您的病一直是儿臣心上的疙瘩,遍寻名医也治不好,害得您年年受苦,儿臣……”说到这,完颜亶竟已哽咽,抓着床沿慢慢跪下去。
我讶异他的表现,居然演的这么活灵活现,之所以说演,并非我心肠冷硬,而是他在跪下之前,调皮地冲我眨眨眼,一副叫我看好戏的样子。我看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敢情他唱念做打都只是做做样子啊?
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心想知字莫若母,他这小把戏怎么可能骗过太后。倒真的出乎我意料,太后肩膀轻颤,一抖一抖,像是在强压抑着抽泣。只听她依旧面朝里躺着,小声呜咽着:“不要……不要来找我……我也是被逼的……可那到底是皇家的血脉啊……”
完颜亶闻言身子一震,神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一双漆黑的瞳仁紧紧盯着太后的后背。
“合喇……”太后转过脸来,伸出手在空中摸索着,眼神涣散,与平时的高贵全不相同。完颜亶犹豫一下,还是握住了她的手,只是眼中阴霾仍在。
见我还在一旁站着,完颜亶剑眉一立,“你下去吧,把药端来。”
我本在侧耳倾听,刚才太后说了什么?什么被逼、血脉?难道涉及到了宫闱秘事?谁知这个关键时刻叫我下去,明显是把我支开;再一细想,也罢,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心下释然,忙弯身一拜,赶紧离开。
出了门,见我安然无恙,大家松了口气,齐儿把我拉到角落,遍身打量我,“怎么样?没有挨打吧?”
我惊讶,难不成太后打人?皱皱眉毛,轻轻摇了摇头。
她见我不当一回事,急道:“你有所不知,上次太后头痛,皇上发了好大的火,说是奴才们照顾不周,随手抓过一个瓷瓶往宫女头上砸去,好大一个洞,血半天止不住!”她好似心有余悸,捂着胸口讲给我听。
这倒真像完颜亶的做事风格!心里小小的鄙视了一下,突然想起来药还要端进去,“有人熬药吗?皇上说一会儿叫我端进去……”
齐儿忙点头,“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她忽然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说也奇怪,这次一点儿征兆都没有,睡得好好的,就听得太后一声尖叫,那声音大的,连外面的人都听到了,我冲进去,就听见太后梦呓着什么‘孩子……孩子……’,哎呀,当真是吓人哪……”
孩子?联想到刚才的话,好像这里的确是些见不得人的事,不过哪朝哪代后宫里不都是沾满了鲜血,大家踩着尸骨一步步上位,牺牲一些人,在她们眼中,根本不过是小菜一碟。
太后病发,皇帝并非不着急,但为什么,我在他眼中,奇怪地发觉一丝恨意呢?
“齐儿姐姐,劳烦您件事儿……”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多管闲事,既然如今慈宁宫是我的落脚处,我就不能眼看着这里面有任何猫腻。
“看您说的,有什么事你直说,我能办的一准儿给你办了。”齐儿笑笑,倒是满脸诚意。
“姐姐把抓药的方子,替我誊一份来。”不敢说我的直觉一定准,只是宁可错杀一万,不想放过一千。
“好,我试试。只是,你要这个做什么?”她点头应承,只是有些不解我要它何意。
“我以前认识个大夫,他倒是擅长看女人的头痛病,在他那学了点皮毛。打算瞧瞧那方子,看看可有什么能帮忙的。”
不能说我撒谎,观陌的确是良医,虽然没人能请得动他出山看病,虽然我学的是害人,不是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