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酒楼前面的拐角处,一个人影悄无声息飘到我眼前,生生停住脚步,定睛一看,居然是此刻还应该在客房里昏睡的乌骐达!他居然脸色毫无倦怠之色,怀里还抱着我和盘儿买的东西,靠在墙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
“你……”想了半天,不知怎么解释,舔舔嘴唇,我艰难开口,刚才在脑子里编的那套说辞忘了精光。
“还真是一觉无梦,睡得不错。好久没这么休息了,我倒要谢谢你呢!”他淡淡道,话语里听不出情绪。
“你还真的挺承我的情!”我接口道,“名人面前不说暗话,既然瞒不了你,我也就干脆点,我下了药,为了甩开你一会儿,办点事儿。”
“哦。”他慢慢点头,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回去吧。”竟然不问问我究竟是何事,倒真的叫我诧异。
见他要走,我快步走到他面前,伸开手臂拦住他,“你都不问问我,刚才干啥去了?你不是徒单恭派来盯着我的?”
他认真看看我,见我不是开玩笑,浓眉一皱,好笑地问我,“谁说的?呵,你大概听过一句话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我一愣,这话不是没听过,只是,乌骐达是什么意思?他在向我示好吗?
“你……”我结结巴巴,根本分不清眼前这个武功高强,面色冷峻的男人是敌是友。
“我的事,现在不方便说;但是,徒单恭,我不会让他事事如意的。”眼中一抹恨意闪过,快得难以捕捉。
一路无言,三人如同出来时那样,一前一后回了府里,只是不像出门时那样轻松。照例到富察氏那里请了安,把买的礼物送给了她,也算是这一段时间对她照顾的小小答谢。果然不出我所料,太后传了话,叫我十八那日进宫,眼瞅着日子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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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亮府中。
掌灯时分,书房内灯火通明,熏香袅袅,完颜亮手持一本书,在桌边静静地看。
“大哥,萧摇折求见!”唐括辩敲门进来,递上一盏热茶,轻声禀明来人。
“哦?萧摇折?是不是驻守中京的那个猛安?”完颜亮眉一挑,放下手中的书,接过茶杯,并不急着喝。
唐括辩点点头,“在门外候着哪,等着您吩咐。”
完颜亮慢慢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状似悠闲,好半天过去,他微微一笑,大手一挥,“叫他进来!”
萧摇折长得高大,典型的女真人,眼睛细长,但时刻露着精光,看不出具体年龄,既有年轻人的活跃,又兼顾中年人的稳重,进门先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到完颜亮正盯着自己,随即下跪请安。
“微臣萧摇折,见过王爷!”
当今皇上和完颜亮兄弟俩一同长大,学习汉人诗书,对于汉人礼节也极为推崇,满朝文武对此虽颇有微词,但表面上都做得戏份恰到好处。是以萧摇折一见到完颜亮,就施以大礼。
“罢了,没有外人,你不必多礼。”完颜亮不甚放在心上,眼睛一眯,也打量来人。二人都未马上开口,在相互暗自揣摩,石火电光间都暗道对方均不是好惹的人物。
“你今日前来,可有什么事要同本王讲?”
没有多余的客套,完颜亮直奔主题,不多费口舌,大家都是明白人,深夜到访,定不是无缘无故。
“王爷,萧摇折胆敢请问一句,您如何看待自己这几年的官运?”萧摇折上前一步,声音压低,神情严肃。
完颜亮闻言脸色一敛,先前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容终于不见,沉吟半晌,开口道:“我们大金,向来是马背上的民族,无论皇亲国戚,均以军功论赏;说到军功,一曰川野见阵,最出当先,杀退敌军。二曰攻打抗拒州县山寨,夺得敌楼。三曰争取船桥,越险先登。四曰远探捕得喉舌。五曰险难之间,远处报事情成功。六曰谋事得济,越众立功。亮不才,这些年虽也大小战役参加过几次,但是与众将领相比,万万不能提。只是蒙圣宠不衰,”他拱了拱手,做了个敬上的姿势,继续说道:“才做到今天的位子,亮如今常感惶恐,恐不能身负其职,早日助升上一统大业……”
萧摇折忽地打断完颜亮的回顾,又是一步上前,二人离得极近,“王爷就不为自己考虑吗?过去的留守、太师,您的父亲辽王,那可是太祖的长子啊!有如此的德望,无论是人心,还是天意,您都应该有个交代。”
“大胆!是谁叫你来说这等大逆不道的混账话!”完颜亮听得此话,厉声呵斥,猛地一拍书桌,桌上的砚台被他一掌打翻,墨汁洒了一桌,黑色的汁液顺着桌脚流淌下来。
“微臣不敢!”萧摇折连忙跪下,但是头高高昂着,“臣知王爷定是不肯做那被后人唾骂的事,只是咱们女真,没有汉人那些个废话啰嗦,向来是能人居上,如今咱们大金理应乘胜追击,把那南蛮一并除去,坐拥天下。这等大事,可是那‘汉人小子’能胜任的?”
萧摇折眼光灼灼,口中讲的“汉人小子”正是平日私下里大臣们对皇上的蔑称。他偷偷打量完颜亮,见后者脸色不是先前那般肃杀,暗自松了口气,继续道:“王爷,您如果想做什么,萧摇折虽是小人物一个,但为您鞍前马后,竭尽全力!”
完颜亮眼光一闪,脸色微变,顿了顿,又道:“你可知,今日你说的话,本王若上报皇上,你便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萧摇折脸上一喜,径直起身,拱手道:“臣多谢王爷不杀之恩!”
完颜亮哼了一声,复又坐下,扯过一旁的丝帕,慢慢擦着刚才不慎溅上的墨汁。“说说你的想法。”
萧摇折略一沉吟,“王爷,目前朝中,看似一片祥和,实际波涛暗涌。且不说裴满大人仗着自己是国舅爷,大肆拉拢各位重臣;就是完颜宗翰、完颜宗辅,虽已故去多年,但是当年辅佐皇帝登基有功,其子嗣势力也不容小视;如今最为棘手的,恐怕就是完颜宗弼了,此人用兵神勇,有胆有谋,不可不用,但为人狡诈,当年以一封信吓得汉人皇帝连连退兵,我们若想成大事,这个人不得不防!”
完颜亮听得仔细,不禁点头表示赞同。“今夜的话,万不可与他人泄露,出了正月,我就要出任中京留守,你我二人有的是机会把酒言欢、促膝长谈!”
萧摇折一喜,恭恭敬敬告辞。完颜亮注视着他的背影,眸中光彩逼人,只是一瞬间又暗下去,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大哥……这萧摇折来得蹊跷,所为何事?”唐括辩见萧摇折走出去,神色与来时截然不同,奇怪地问道。
“他嘛,呵,想造反。”完颜亮手一交叠,垫在脑后,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笑得诡异。
“造……造反?!”唐括辩惊得喊出来,待反应过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隔墙有耳。他向门外面看看,低声道:“大哥,他可是来试探的?”
“我看不像。我诈了他一下,觉得他是有心投靠。树大好乘凉,选对了主子,才能有好日子过。敌人的敌人,有可能是朋友。”完颜亮眯缝着眼睛,神态有些疲劳。摇摇手,不欲多说。
“大哥,查清了,如斯后天进宫,跟在太后身边。”唐括辩沉吟一下,看看完颜亮的脸色,试探出口。
完颜亮忽然睁开眼,想起了什么似的,先前的自得不复存在,眼中平白添了一抹忧伤,“叫我的人,暗中保护她。她很多事情不知道,不要出了纰漏。”说罢,捡起刚才扣在桌上的书,接着往下看。
“是!”唐括辩领命,转身往外走,回头不放心地又看看完颜亮。“要是不放心,为啥不去看看,倒在这里看书装斯文,啧啧!”
完颜亮嗤笑一声,低头看书,眼前是一张灵动笑脸,半天竟是一行字也未读得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