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三不敢说的太大声,声音有些嘶哑,眼里藏着血丝,像是真看到在那暗坑里,伸出的黑手一般,言语中夹杂着冰冷与认真。
李老四听了张三话语,微一发怔,随后重重点了点头,放佛此时张老三就是他顶头上司、衣食父母一般,他得供着,养着,陪着笑,手中鞭子从上至下,催力一抽,“恩昂、恩昂…”
驴车总算动了起来,两人听得车上不时发出的嘎叽嘎叽的不知名碰撞,深吸口气,现在的他们可管不了这些。
落雨城,向南一百二十里地的无人村,与他的名字一般,整个村落,空无人烟,死寂的氛围,让人有些喘不上气,这些除了正中央,挖了一个,占整村十之六七的深坑,只有在深坑的左侧,还种有几株衰柳,影子被月光映射在地上,碎阴满地,显得十分幽静。
且在这片柳影上,仰躺着一人,软洋洋的躺着,四肢无力,脸面白皙毫无血色,穿着一身洁净的衣裳,布鞋子,悄无声息,就好似这人也如乱葬岗里的怨灵般,充斥着萧索,悲意……!
这少年没吃没喝,却生的颇为壮实,年仅十二岁,比的同龄人不知高了半头还是一头之多。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试问天底下又有哪个父母,愿在落雨城这片被杀意笼罩的晚上,将孩子放出外面,嬉闹玩耍。
事实上,这少年已在这里呆了整整三天三夜,在这段日子里,他就这样仰躺在衰柳残碎的阴影中,两眼一瞬不瞬,望着蔚蓝的天际,或是漫天星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然则能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则是一双透着寂寥、孤傲的双眼。
这双眼睛有着比同龄人还要深邃的目光,不同寻常的智慧,以及一种饱经沧桑、对世俗不抱有一丝情感的迷茫。
“又来了?”少年虚弱的已再难发出声音,只是在心里默默的念叨着。
话音甫落,少年侧目,望着不远处,紧赶慢赶朝着乱葬岗,走来的张三李四,眼里满是嘲弄之色。
他在嘲笑什么?是张三,还是李四,又或者是……
“哎,动作麻利点,别让人瞧了去?”李四眼看着,已将驴车赶到了乱葬岗靠东一些,比较僻静、不易被人发现的边缘处,拉着缰绳,对着张老三一边吩咐着,一边则是死死拽着麻花绳子,生怕这头大笨驴脚下一溜,将整副车辆一并搭上,滚入深坑中,到时可真就赔了夫人又折兵,无处说理了。
“这我醒的,你将驴绳子牵好些,当心别惊了驴子。”张老三双眼微微眯起,一边卸着缠绕车厢的麻绳、黄纸封条,一边担心的嘱咐道。
他们为了能省些力气,整辆驴车已是十分贴近深坑圆头,这要是一不小心,连人带驴子一并下去了,可不是瞎闹着玩的。
李老四听了这话,重重的点了点头,右手握绳的力道也重了许多,“恩昂,恩昂?”
“闭嘴,别出声。”
“恩昂…”
“再叫,当心我宰了你。”
那小黑驴子似乎被李老四死命拽着绳子,勒的驴脖子有些难受,为了表示心中不满,赶忙扯着嗓子呦呵了两声,但李老四和张老三,两人做贼心虚,又岂能管的了这般多,只见李老四左手化拳,发足了气力,捶了那驴子浅白的肚子一拳,嘴里低声喝骂了几句。
两人一驴,经此变故,更是认真,不敢稍有差池,生怕官家不认账,倒时被抓住了,平白无故吃了人命官司,那可真是四月飞雪,冤死了。
张三、李四手足并用,麻利的将车厢子打开,想是早就做好的了准备。
不管车厢中是多么不堪入目的臭皮囊,他们俩在开箱前,都做好了十足准备,脸上裹着一条用了不下数十次的抹布,双手戴着厚手套,全身上下用一件又厚又重,想是用来过冬的衣服,穿在身上。
在张三和李四想来,只要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什么鬼啊、怪啊,阴冷晦气之物,都不能沾染几身分毫,他们依旧可以活的自在,不怕这些枉死之人,从坑里爬出来,找自己二人算账。
一具,又一具的丢着,两人虽久经阵仗,可到底只是平凡人,这般多,有男有女,且浑身还保持囫囵的生机模样,真是不忍心,将他们丢入这暗无天日,怨气腾腾的黑坑中,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奈何没办法不是,官家不收,他们又能怎样……
在柳树零碎阴影下,侧目张望着的半大少年,在喉咙里发出一阵怒龙咆哮的闷吼,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样……被叫张三李四的两个人丢进深坑里面。
他倒不是畏惧死亡,对于一名了无生趣的少年来说,死是最好的归宿。
他只是不愿像那些囫囵的尸身般,被粗暴的拾起,像丢死狗一般,高抛进深洞之中,他不甘心就连死后,还要受到这两个人的折磨,但他也知道,且从不怀疑,再过不久……
他若真饿死在这株衰柳下,那两人会毫不留情,顺势将自己的尸身抛入这暗无天日的地坑中。
少年不甘就不甘在这里,此时的他之所以连句话也不说,手指也不动弹一根,不是因为,他已经饿得连动的力气也无,少年只是在积攒力量,积攒到最后一刻,自己即将与这残酷的世界说永别,生死的一刻,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完整、穿着洁净衣服的身躯,慢慢的摆放进深坑里。
少年有他自己的坚持,有他自己的骄傲,他是孤独的,他有着自己的尊严,绝不容许他人肆意玩弄,亵渎之……!
“哎,你看那小子,呆在那里怕已有三天了,没吃没喝怪可怜的。”李老四一边扔着一具枯槁发臭的尸身,一边抽空对张老三,努了努嘴,朗道。
这李四,之所以敢在此做贼心虚的地方,大喊,只是因其口鼻都被抹布裹着,不透风,说话不大声些,生怕张三听不见。
而那张三倒是听得清楚,毕竟两人合力抛尸,离的近,只见着张三摇了摇头,苦笑道:“大哥,这小子也是苦命人啊。”
话音甫落,就听得李四双眼充斥着无奈道:“谁说不是,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连呆了三天三夜,怕是从未离开过呢。”
想李四、张三接着这官府活计,已不下半月光景,平日里谨言慎行,外人都不知道,这两个竟干的这抛尸勾当,再有牵着驴车,又从不走人多的地方,是以旁人根本无从知晓,他们每晚大半夜竟是去抛尸,就在三天前,来了一个黄毛小儿,也就是躺在柳树下摆的小子,倒是将他们吓了一跳。
其实说来也是人吓人,吓死人。
这按理说,在一处凄凉萧索的无人村里,正中还有个埋死人专用的大黑坑,是个不笨的人,无论是小孩还是大人,都嫌这里晦气不愿呆,反倒是这小子,也不知为什么,从三天前,就横陈在那里,装神弄鬼的,想张三、李四本就做着……见不得光的鬼勾当,平日里藏得严实,从未露陷,却不想今个儿居然会被一小孩子看了个正着,起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