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纪琴又要呆住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说是“世间多少事,正因其不常有,才愈发引人入胜”。现在在陈叔家门口,在纪琴的眼前,就发生了这样一起引人入胜的奇事。
凭着先前与大爷的对话,大爷口口声声甚至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陈叔、陈主任,纪琴一直认为大爷是认识陈叔的,可现在见二人对面对地站在面前,大眼盯着小眼,似乎谁也不认识谁,纪琴真有点哭笑不得了。
“陈主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介绍信。”
一刹那的呆滞后,反而是大爷先回过神来,赶快恭恭敬敬地递上介绍信。
“您是农大的李墨睿,李教授?,就是那对茶、竹兼作和子鸡放养三合一体以及水稻种植和鱼类放养二合一体,种、养共存、将进化、同化理论转化为实践的农大李墨睿,李教授?!”
纪琴忍不住一惊,好象从认识陈叔始,就一直深深感觉到陈叔有大将之才,至今,陈叔还没有任何一件什么事这样激动过。然而,更不能使纪琴平静的是,纪琴偶然发现:就在陈叔激动不已地说完这句话后,老大爷那脸上满脸的皱纹,竟然全数舒展开来,甚至纪琴惊讶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到,老人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层圣洁的光芒。
可惜的是,老大爷脸上那一层圣洁的光芒只如昙花一现,一下就回到了皱纹满脸的现状。
“呵呵,陈主任,你也知道?噢,不说那个,不说那个,那只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是接到学校革命委员会的通知,向你来报到,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
“我当然知道,那年在县城东边干山公社召开的现场会议,我也参加了,那年正是我退伍后担任大队长时。那个时候,李教授,你讲的东西,对我们这些闭塞的农民来说,可真是振聋发聩,那个时候的您,可是真有风度啊。”
陈叔似乎回到了那个年代,亲眼见到“有风度”的李教授在现场忙着讲解、指导农民做茶、竹兼作和子鸡放养三合一体以及水稻种植和鱼类放养二合一体,种、养共存、同进的实践。“李教授,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什么到山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陈叔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再次移眼望向手中的“介绍信。”
“孩子他爸,看你说的,我们进门再说,进门再说。纪琴,你也来。”
发觉苗头有点怪的陈婶,连忙向自家老头子打招呼。
“哦,对了,你看,你看,老婆子说得对,进去再说,进去再说。”
陈叔一下反映过来,赶快客气地将大家让进屋内。
“来,坐。”
一到屋内,陈婶便拉开了堂前八仙桌边的的条凳,客气地请大家入坐。
“李教授,你这是?”
大家入坐,陈婶给大家一一端上茶后,陈叔终于提出了疑虑。
“陈主任,这介绍信上应该是写着了,学校革命委员会的领导给我开具这介绍信、到县革命委员会转这个介绍信时,都有明确交待,让我实事求是地向陈主任回报,同时勒令我老老实实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就将相关情况向陈主任作一个汇报吧。”
大爷没有接茶,坐下后想了想,坐正了身体,抬起头郑重地对陈叔说。
纪琴向陈叔瞄一眼,赶快竖起了耳朵。
我们刚才在门外所说的,都是以前的事了。就是因为那些,上面认定我是不学无术的资产阶级腐朽的知识分子,只会搞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欺骗贫下中农,害人匪浅,让我必须到贫下中农中间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经过校革命委员会的研究,让我到我本省最西北部的山区来,说是我创造的“理论”对山区有用,让我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中,发挥自己的特长。这大树坑村,还是领导们在县地图上找出来的,通过层层的关系,领导们了解了陈主任你是大树坑村的领导,就开了介绍信让我直接找你来报到。
按现今流行的话来说,这可真有点“无厘头”了。因不学无术,用花里胡哨的东西欺骗贫下中农,故被发配到山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又说创造的理论对山区有用,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中,发挥自己的特长。而且也没有人陪、没有车送、没有人预先与公社、大队联系,就让七老八十的李教授一人爬山涉水到省里最西北部的山区,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明眼人应该一眼就明白了,校领导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把这个李教授给踢到山角落来嘛。
听了李教授的“说明”,陈叔是完全没有话说了:怎么会这样,那么能干、对农民特别是山区农民那么有用的教授?纪琴那能写论文、能办小报,而且还经历了一些黑厚学的脑袋又转不过来了:这是什么对什么、哪里跟哪里呀?
“哦,李教授,这样吧,你先住下来,后面的事我们再说。”
毕竟有个介绍信,而且在县革命委员会转过,陈叔再不情愿,表面上还得应付着,更不要说陈叔还有他出自私心的想法了。
“好的,一切听凭陈主任安排。”
李教授认真地回答。
“叔叔、婶婶,我先回家了,妈妈在等着我。李教授,有空到我家来玩”。懂事的纪琴看到二人这样的情形,知道在自己面前,二人的话都说不深,便与婶叔打个招呼后就站了起来,临走,还不忘与李教授打个招呼。
“哦,谢谢你,小论文家!”
李教授马上站起来,客气地回答。
“李教授,回见。”
“再见。”
“纪琴,明天跟妈妈一起过来玩。”
陈婶也紧跟着在后面嘱托一声。
“好的,婶,明天见。”
“明天见。”
送别这小姑娘,还是你说我言,热热闹闹的,但送别了纪琴后,家里却突然冷落下来。按山里人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习俗,陈婶借着做饭回避了。堂前,陈叔与李教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二人都似有许多话要说,但二人又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站在陈叔立场上,李教授有文化、有知识、对山区农村有着重大贡献、是大名鼎鼎的教授,无论什么,今天有机会待在一起,就是幸运、就是机缘,前面说的“私心”,陈叔是一直在想:李教授来了,如果能在大队住下来,要好好请教一下,那个“种、养共存”的大事,山区什么都缺,但唯独不缺的是荒芜的土地,如果“种、养共存”能成功,对山民来说,真可谓是天大的好事了,但李教授毕竟是大名鼎鼎的教授,自己怎么可以随便要求人家呢,万一人家不愿意……
正当陈叔这样想着的时候,李教授却在想:校革命委员会把我发配的这大树坑村,又通过县革命委员会转了介绍信,很明显,这大树坑村一定是他们的基地。以往,这个陈主任好象还听过自己“种、养共存”的理论,不知有没有实践过,如果真的实践过,眼前山村那么穷,明显是那个理论没成功,如果真是这样,陈主任对下面的那些个社员的面子就过不去,自己正好落在了陈主任的“饭碗”里了,难怪校革命委员会的那些个人给自己开那介绍信时,说不出的阴阳怪气……刚才表现出来的那种“客气”,也是因是当着那个小姑娘面的缘故吧……
“李教授,欢迎你到我们村来指导,你到县革命委员会转那介绍信时,他们有说什么吗?”
李教授不说,自己毕竟是主人,总不能老这样坐着,但私心另说,这“大事”必须先弄明白,陈叔这样想着,随口便问上了。
看样子要开始了,反正自己就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只能接下了,李教授想一下,缓缓地回答:“陈主任,您千万别说指导,也别再叫我教授,我是来接受再教育的。县革命委员会的领导也就是说到大队后,要服从大队革命委员会的管理,好好劳动,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彻底的脱胎换骨。我叫李墨睿,以后你就直接叫我姓名好了,或者好记又好叫,直呼‘老李’。”
“李教授……”
“别、别,李墨睿,老李!”
“李教授,我们山里人不懂城里的规矩,但山里人也有山里人的规矩……”
“吃饭了,吃饭了。李、李老师,山里穷,没有好东西,今天也晚了,没有准备,只能随便吃一点了。解放,要不,叫纪琴来陪下李老师。”
刚煮好饭的陈婶跑过来,听见自家男人不知为什么喉咙突然响了起来,连忙上来打圆场。
“不要了吧,这个时候纪琴家可能已经吃好了。”
“谢了,别麻烦。”
李教授也轻轻地接着说。
山区习惯,有客人,女人是不上桌的,陈叔想倒点米酒,也被李教授阻止了。刚刚的话题,似乎有点话不投机,没有酒,在山区的饭桌上,就根本没了其它话题,二个大男人,一人一碗饭,三下五除二就下肚了。放下饭碗的李教授掏阿掏,竟然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二块钱要付饭费,被陈婶坚决地制止后,李教授还是坚持要付:“他婶,我是有工资收入的,就是到山区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生活费还是有的,这白吃白喝,可没法向上面交待啊。”
李教授说得那么直白,对那个李教授还拿在手上的饭钱,陈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下愣住了。
“李教授,呵呵,老李、老李!你当我们这里是饭店啊,吃一餐付一餐的,就是要算帐,也的将你安排住下来后,才能根据上面的意图,给你安排适合的事务,根据你完成的情况计算你的劳动报酬和伙食费用吧。”
对于李教授的这个举动,陈叔明显也有点不高兴了,没好气地说。
“如此甚好,甚好。那就先等一等,等陈主任你的安排吧。不过,县革命委员会转介绍信时就说明白了:服从陈主任的安排,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哦,对了,劳动报酬肯定是不需要的,我刚才已说,校革命委员会也要求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生活费还是学校发”。
听了陈主任的话,李教授没有考虑陈主任高兴不高兴,而是觉得自己必须把要说的说完,所以不管不顾地说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