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了过,七老八十的老大爷,一个人跑到这深山老林的大树坑村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纪琴的脑子怎么也转不过来了。
“大爷,你一个人来的?”
“还指望一大帮人敲锣打鼓地送你来?”
见到纪琴的朦胧、实诚、不明所以但又完全没有城府的询问,早累得喘气多不太均匀的老大爷难得地幽了一把默。
纪琴再次呆住了。
“小姑娘,你说你是大树坑村的、你认识陈解放吗?”
见纪琴再次发呆,老大爷也不想再去捉弄这个看上去一脸实诚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问起了正事。
“陈解放?大爷,你是说陈叔,就是我们大队的大队长?!”
“大队长,不应该是革命委员会主任嘛?”
“革命委员会主任?陈叔我认识,我也不知他是不是革命委员会主任。”
“不知道?小孩子家不知道也正常,我们就不说这个了,等下麻烦你把我带到你陈叔面前去好不好?”
“好的,老大爷,你找陈叔究竟是什么事啊?”
俗话说好奇害死猫,当然也说有好奇才有探究的动力,才能出成果……很多事情,实际只是你怎样想,怎样说而已。但说实在的,好奇心是每一个人都免不了的,特别是探索知识最旺盛的青少年时期,就如这个时期的纪琴。
“报到。”
“报到?”
“小姑娘,我们就不说那个了,那个等下麻烦你帮我带过去,你就会知道了。对了,你一个小姑娘,独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刚从县城回来。”
“从县城回来,你一个人,走那么多山路回村里?!”
这下轮到大爷惊奇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山里人还怕走山路?”
对于大爷的惊奇,纪琴反倒是莫名其妙了。
“呵呵,不稀奇,不稀奇。小姑娘,能告诉大爷,你叫什么名吗?”
“张纪琴。”
“张纪琴?张、纪琴?张纪琴?你、你叫张纪琴?!你读过高中吗?!”
一听到张纪琴这个名字,老大爷突然表现出与这年龄完全不符的一阵莫名其妙的兴奋,对的,就是兴奋。
“读过啊,市一中!”
对于大爷似乎知道自己,而且突然兴奋起来,纪琴好象找到了知音,也一下兴奋起来。
“市一中、读市一中?那有关唐伯虎生前第二幅猛虎图的论文是你写的?!”
……
一提到那论文,纪琴一下想到了那个“白专”,想到了差点被人戴上高帽子游街,似被猛击一下,情绪一下低落下来。
大爷当然也看出纪琴心情剧然的变化,没有再发问,只是笑迷迷地望着纪琴。
“读的市一中。”
良久,纪琴幽幽地答到,没有直接回答那论文是不是自己写的,但既然肯定地再次回答了大爷第一个问题,毫无疑问,等于同时回答了大爷第二个问题。
“小小年纪,了不起啊!”
纪琴沉静下来,毫无疑问,大爷自然也稳了不少,但还是真心诚意地给予了评价。
“大爷,不好意思,您是?”
“这哪里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爷既然问了你,你就是不问,大爷也是要告诉你的。”大爷微笑着望一眼纪琴,笑着说:“我叫李墨睿,现在应该也还算是省农大的吧。”
“还算是省农大?省农大、省农大的李墨睿,李教授?!”
“呵呵,李教授?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事了,你还知晓老朽?”
纪琴再一次呆住了,算上这一次,打见到这位大爷不足半个时辰里,应该是第三次呆住了,对于这惊奇的发呆,严格一点来说,聪慧的纪琴实在是不太多的,这三次,差不多要等于平时一到二年的时间了。但这个时候的纪琴,还没有从这“惊呆”中回过神来。
“哦哟,小论文家,怎么啦?不早啦,你看这太阳都辛苦劳作一天,早想下山休息了,她可是不会等我们的哦,是不是该动身回村啦?老朽可没你们小年轻,呵呵,特别是山里的小年轻走得快呢。”
“李、李教授,你、你这么有名的教授,怎么一个人来山村呢?”
一听说这个大爷就是“李墨睿”,纪琴实在是吃惊不小。尽管只读到高二,没有亲耳聆听过李教授的教诲,但因为参加新芽文学社,经常要写文章,图书馆肯定是没少去,学校的、区里的、市里的,曾读过不少国内外的名著,这李教授写的书,就是其中之一。为扩展思路,掌握更多新时期的文学动态,文学社的老师多次开出当代作家的书单,要求文学社的学生学习,也许又因为是本省的名教授,李教授的书作可以说几乎是书单中每次都不可能缺的。
李教授卓识的见地、清晰的思路加上犀利的文笔,每每让纪琴翻开书本后如饥似渴,欲罢不能。对于李教授的生平,纪琴曾数次求教过文学社的老师,知晓教授是省农大的。得知书写得这么好,这么著名的教授竟是农大的,开始纪琴还有点目瞪口呆的感觉:农大的教授,不是应该非常懂农学吗?这差一点,还在文学社闹笑话,但不管怎么说,“李墨睿”三字,对纪琴来说,早如雷贯耳,深扎心底。也早就下好好好读书,大学如能考到省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求教李教授这样的决心。谁知才读到高二便机会不再,特别是受到数次残酷打击,心中难免消极悲观,想这辈子可能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谁知天遂人愿,李教授突然“从天而降”,来到了自己的面前。这种惊喜,如没有亲身经历,实在是无法清晰言说的,故弄的纪琴数次发呆。
“呵呵,小论文家,你还在纠结这个啊,实话实说吧,幸亏老朽早年从省大调转到省农大,要不然,还真说不上是否可以一个人来山村报到呢。”
……
从省大转到省农大,才有机会一个人来山村、如不转,就有可能不能一个人来山村报到,这是什么原由?纪琴差一点又要呆住了。
“好啦好啦,小姑娘,别想那些啦,那些个东西,你迟早会知道的。你既然是大树坑村的,认识李解放,那也就算能者多劳啦,你就为大爷带路吧。”
大爷呵呵地笑着,又特别加上一句:“可别走太快呵,把大爷走丢了,李解放可是会向你要人的哦。”
“大爷,您真有意思,是大树坑村的,认识李解放,这也能算能啊?那咱就走吧。”
“古人不是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认人,你识路,相比较我这个不认人也不识路的老朽,当然是能者了,那咱就走吧”。
望着乐呵呵的大爷,纪琴实在也想不通大爷所说事情的因果关系,也实在想不通这“能”究竟能在哪里,但往西方一瞄,看见西下的太阳已架在了西边山梁的下沿上,光线已全数往上透发,架在西边山梁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圆球,伸一伸腿或弯一弯腰,就会钻入万山从中隐身而不见。天色确实已不早,刚才在这里,就不是为等太阳往西一点嘛?纪琴一想,什么能不能的,就算这位可敬的大爷开了个玩笑吧。这样想着,便随大爷的要求迈开了回村的步伐,大爷也就拉开二步紧紧地跟着,亦步亦趋。一老一少,一旦迈开了脚步,在这万山从中,又一直是往上走,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了,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几百步下来,就有点气喘吁吁了,辛苦紧张了大半天的纪琴也同样,二人没有再说话,各自均努力地往上攀着。
尽管没有多少经验,但聪慧的纪琴对时间的估计还是极有眼力,天色暗下来的前夕,二人正好进入村口,顺着这山道,应该是先到纪琴家,再往前约一华里,才到陈叔家,就是纪琴说的大队长,而老大爷说的是“革命委员会陈主任”的家。
“妈妈,我回来啦,这位大爷要到陈叔家去,我把大爷带到陈叔家就回来。”
远远的,眼尖的纪琴就看见了在家门口忙碌的母亲的身影,向母亲打个招呼,这实际上也是懂事的纪琴向妈妈报了平安。
“纪琴,你回来啦,要不让爷爷到我们家来坐下。”
远远地听到纪琴的呼喊,担了一天心的妈妈终于将心放回到了肚子里,说实在,这个时候纪琴的妈妈远远看去似乎在劳作,但只有妈妈自己知道,在这里劳作的目的,就是可以看到山路的远处,就是在等纪琴啊。现在不但看见了纪琴,放下了心,发现纪琴带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大爷,就客气地回答。
“大婶,不客气啦,我就直接到陈主任家里去了,不过我不认识陈主任家,要麻烦你家纪琴了。”
见纪琴妈妈客气地招呼,大爷也热情地回答。
“睢你大爷说的,这有什么麻烦的。纪琴,你就带大爷去吧,将大爷带到后早点回来。”
陈主任?纪琴妈妈一愣,想人家山外人就这样称呼吧,就一切全过去了,远远地与纪琴打个招呼,就真正地忙起自己的活来了。
“陈叔、陈叔,你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一会儿,纪琴就带着大爷到了陈叔家门口,想大爷从山外老远来找陈叔,二人一定认识,还没进门,纪琴就在门口喊上了。
大爷正想举手阻拦,见小姑娘早已喊出去,就随手将放下了。
“纪琴,你把谁带来了啊?”
打开门先出来的是陈婶。
“婶,陈叔呢?”
纪琴跳上一步,乖巧地抓住陈婶的胳膊贴向陈婶。
“纪琴,听说你去看爷爷,爷爷好吗?你把谁带来了啊?”
再次出来的,就是陈叔了,人还没出现在门口,热情的声音便远远地传了过来。
“陈叔,你好,是这位爷爷。”
纪琴灵巧地从陈婶的怀中跳出,一步跑向陈叔。
“陈主任,你好!”
“你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