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都专心致志地进行裁剪、切割、搅糊、粘贴……无须指点、不需商量、有条不紊、井然有序,甚至没有多余的话,三人一下又似进入到无人的世界,只有那一个个细腻周密,看上去却似轻柔飘逸,但实质是倾倒了所有精力的动作。
祝爷完成一道工序,抬起头来,无意中瞄一眼唐爷,看唐爷似完全进入到忘我的境界,正仔仔细细地仗量着全图的留白边沿,并一笔笔一丝不苟地做着记号并反反复复地核对着,不禁一愣:如是为这大幅画图的装裱,为了功艺能达到化境,这样的状态可真是求之不得,可咱兄弟这“议”,其终极目的是要伯虎兄身心愉悦,走出困境。裱画过程中这入神的状态,这专心的程度,需耗费大量的精、气、神,而耗费大量的精、气、神,对伯虎兄现今的身体以及康复肯定无益。
祝爷似一下醒悟过来,不应该有这样的状态,要改变一下现场的氛围。
平时就惯于搞怪的祝爷灵机一动,轻轻切割下几条用于粘贴镶边的绫绢,抓在手上后慢慢直起身,朝四周偷偷一瞄,确定不会影响其它作品后,转身乘势用力朝边上的画桌一甩,几条细长的绫绢飘飘荡荡飞向画桌,但因太轻根本无法着力,零空飞了一段后,就轻飘飘地向下旋转跌落,拖着个尾巴还发出嘶嘶的轻声。甩出绫绢条后,祝爷还似同把握不住身体的重心,整个人摇摇摆摆朝前冲动,幅度还特别大,似乎是被绫绢条带了过去,自己已无法控制。
文爷见状,不知祝爷为何,着实被吓了一跳,转而见祝爷右手猛摇双眼乱眨,一下明白过来,佯装上前几步欲检已掉落地面的凌绢条,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左脚,跌跌撞撞往前,似为保护自己,手中宣纸条掌控不住般顺手抛出,宣纸条又飘飘荡荡飞向祝爷,祝爷赶快伸手上前欲接,终因慢了半步而全数掉落地下,极遗憾地吐出舌头,动作极度跨张,引的文爷禁不住哈哈大笑。
二位兄弟突然异常的动作,使不明究里的唐爷吃了一惊,随即一想,在那样极度认真的装裱过程中,何来如此出格的举止?聪明如唐爷者怎能不悉其故,感动不已,手中纸片也照样抛开,你来我往,一时梦墨亭内绫绢条乱飞,宣纸片满地,调笑声四溢。
开始,三兄弟还是故作姿态,你来我往,尚有分寸,但玩着玩着,三人童心全被激发,而象三位那样的诗、画大家,童心本就是天然的,没有童心,何来童趣,没有童趣,又何来那齐天彻地、上天入海、奔放不羁的想象力,如没有了这样的想象力,又何来传世之佳作?这不,这时的三兄弟,都成了老小孩。俗话说“老小、老小”,就是说老人与小孩的心智,有时候几乎是完全相同的,现在的梦墨亭内,就上演着那老不象老,小不象小,就是那“老小”生动的戏文。你画上个假面俱贴脸,他弄出个小小人扎针,甚至反穿了衣服,露出了膀子,已完全没有了文人的矜持,画派领袖的儒雅,更不顾及三人四、五十岁的年龄,在那个年代早已进入晚年的现实,直玩到三人汗流满面,笑到三人都捂着肚子蹬下身来。
一阵嘻笑热闹,三人完全放开了身心,稍稍整理一下梦墨亭内一片片、一堆堆的绫绢条,宣纸片后干脆走出梦墨亭,唐爷连忙叫来九娘,为二位兄弟做了九娘最拿手、也是二位兄弟做爱吃的苏州鸡蛋面。说是二位兄弟最爱吃,说白了也不尽然,二位兄弟早知道伯虎兄家中拮据,又深知伯虎兄之大度,九娘之热心,故几位兄弟每每到桃花坞,除自带水酒潇洒外,均一致要求九娘下鸡蛋面。这鸡蛋面,既节俭又好带,兄弟临桃花坞,随便一带便一堆,这可是兄弟们早就有统一约定,而在生活细节上十分放浪的唐爷却确实是不知的。
什么是兄弟?连这样的细节都能关注到的,才真正可称为是赤胆忠心之兄弟是也!
每人一碗热热的鸡蛋面下肚,干劲又刹时升至顶峰,三兄弟又齐齐步入梦墨亭,再次开始铸就国宝的奋斗中。
三人齐心合力撤下晾干所用的案板,用竹篾签轻轻插入贴上案板时特意不涮浆糊水而留下的空隙处,缓缓旋下猛虎图和一幅幅已完全晾干了的绫绢、宣纸,唐爷细细仗量后做下一个个记号,祝爷用长直竹尺压实后顺着唐爷留下的记号将作了背裱的画卷、绫绢、宣纸一一切割,文爷将经祝爷切割的细条与图卷复合到一起。这一切,都是极需功力,出不得半点差误的,无论那个环节,稍有一点差误,整幅画就可能出“次品”,甚至“弄残”,如是,就别说不能“千古留芳”,也许真就只能是“千古笑话”了。也真因如此,那些耗费了名家心血汗水的名典古藉,才会成名,那些耗费心血的人才会成家,“成名成家”,可见有多不易。也正因有了古代名人的心血耗费,才会有“留芳千古”的杰作留给我们后人,才会有永传千秋万代的瑰宝。
“哦,不好意思,着相了,着相了……还是让我们继续关注三兄弟怎样耗心血铸国宝吧。”
一介绍到裱画特别是千古名画装裱时那些个对细节的把控,装桢过程中那些个精致、细腻的过程中和必须的步骤,唐家奶奶似完全进入到自己操作过程中,那种铭心刻骨的记忆是记忆犹新,便情不自禁地在阐述中顺口传导了出来,一瞄见馆长他们的神态,才发现自己完全“着相”了,赶快调侃一下,将情绪放松下来后,又继续介绍起祖上口口相传的三兄弟怎样呕心沥血装裱猛虎图的故事了。
此时,秋日的骄阳早就在晚霞的簇拥下进入了她的休息场所,秋月也早在秋虫啾啾的呼唤中登临工作岗位,将她那炫丽的月华如水银般洒落在桃花坞,将整个桃花坞照耀的婉如一洼洁净的银湖,梦墨亭内,三兄弟仍努力地为“千古传奇”铺着执情,耗着心血。
经过精心测试、调理,已作二天积绽、溶合于水的浅黄染色调料经文爷最后测定被确定可以染色后,祝爷用软涮将染色料均匀地涂抹在了画图上,将有几色的各类宣纸染成一色。
一条条早已准备就绪的细细的长长的镶嵌条,在三兄弟巧手操持下,溶和着三兄弟的深情厚谊嵌进了画图四周,一张张贴边的绫绢也与嵌条重叠在了一起,混然成了一体,猛虎画图基本成型。
唐爷收手,冲上三杯热茶,三兄弟极为协调地同时坐到了椅子上,缀过茶杯,将嘴唇贴上杯沿口,从左至右微微一吹,轻轻地汲一口随着口气而微微晃动的茶水,让茶水通过齿间渗入舌尖后缓缓吞下,满齿如清流渗虑,满嘴清香馥郁,精气神均为之一振。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是也!”
祝爷再汲一口,瞄一眼画作,感慨而言。
“然也,然也,允明兄所言极是……”
受恩的唐爷更是深有感触,也再轻轻汲一口后放下茶杯,向二位仁兄恭手致礼不停。
“允明兄,征明兄,愚兄就大恩不言谢啦,恳请佛祖佑护,企届时兄弟齐聚,品酒吟诗一场醉,挥情写画各尽情!”
心情大好的唐爷差一点又诗兴大发。
“愿佛祖佑护,留白处早日鲜花满园,彩蝶纷飞!你我兄弟万事顺意,诸心皆圆。”
文爷干脆边说边举起了茶杯,另二位兄弟亦随手拿起,三兄弟举杯一碰,一口喝干。
放下茶杯,画作略干后,三人合作将画翻过身,祝爷轻轻将画作熨平,文爷在整张画作的背面均匀地涮上薄糊,唐爷则在一边用纸扇轻轻扇风,让薄糊略略收进,文爷伸手数次测定后,轻轻地但十分有力地喊一声:“上复背。”
唐爷立即拿过一整张宣纸,轻轻盖上,文爷用棕帚缓缓涮过,祝爷随手用绸缎盖上,文爷的棕帚立即十分有力地在绸缎上涮过数遍,又在四周均匀地敲打、砸实。
文爷涮好,唐爷又在下沿轻轻盖上一张,祝爷、文爷又机械地重复着涮、盖、涮、敲、砸……
公鸡有力的报晓声从远方传来,农夫的田园曲再次响起,红红的朝霞托举着红红的旭日跳出地平线,大地也跟着红了起来。
梦墨亭内,三位爷的劳作也终于经雄鸡报晓,朝阳高照。
经过三位爷二天二夜的劳作,一幅气势磅礴、有七位爷题词、留二处白的猛虎图终于粘贴成一体、制染成一色并装裱成功,高悬在梦墨亭经过拼接的案板上,象是在给金色的朝阳作最虔诚的朝觐!
三位爷的心里也是满满的,那里装着的是朋友的情、兄弟的意,更多的,还是“千古命题”变成现实的喜悦和终会成功的热切期望。
猛虎图在文爷最后精心打理下,裁了边,装上了天、地杆和轴头,因画幅特别巨大,为天杆能承重,在天、地杆的二侧还特别粘贴了加固的结带,天杆上,装桢了八个结环。能稳稳地拉起画作的重量,巨大的画作终于悬挂在了梦墨亭的墙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