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回屋子的时候方玉潭不在,他爬到床底下去拖师父的大箱子,爬一半被一双手给揪出来,抬头一看是师父,清风咧嘴笑了。
“拿什么?”方玉潭把他放到床上,“身体还没大好就爬上爬下的乱窜。”
“师父,我的关书还在吗?”
方玉潭奇怪他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于是答道:“在啊。”
清风眼里闪过兴奋的光芒手忙脚乱又要爬下去掏箱子,被方玉潭按在原地。方玉潭念着要什么我给你取,然后自个儿爬下去把箱子给拉了出来。
箱子里的东西整得很齐,方玉潭三两下从隔层里找到了清风的关书,摊开来铺平在床上。清风取来纸笔,碰珍宝似的捧着关书到桌上,然后俯身在上面添了几个字。
“师父,你收着!”
清风笑啊笑啊,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方玉潭展开一看,心重重刺痛一下,眼前一片模糊。
关书上立下的时间被几条线划去,清风俊逸的字是自己手把手教的——
那时间,给清风改成了一辈子。
一辈子都是方玉潭的人。
清风这一辈子,都是方玉潭的人了。
方玉潭整个手都在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清风低着脑袋,细细的声音传出来:“师父……我喜欢你……”他其实是个直爽的孩子,心里有什么事也是藏不住的,特别是面对方玉潭的时候。
方玉潭觉得听见这句话,脑袋轰的一下就炸了。他挥挥手,然后把关书揉成一团随意扔在了角落里。
清风倒退一步,他以为关书可以牢牢的将自己锁在方玉潭身边。
“傻孩子,你喜欢师父,师父也喜欢你。天天朝夕相对的,是个小狗狗也能生出感情来了。”
不一样的!清风急了想辩解,被方玉潭一记凌厉的眼神给被憋回去。
屋子里很静,静到可以听见彼此都有些粗重的呼吸。然后清风听见方玉潭缓缓开口道:“清风,师父当你是自个儿的亲儿子。”
清风心里垮了一块,疼得鲜血淋漓。
方玉潭接着说:“师父给你一个家,这个家得由你和你将来情投意合的女子一起支撑下去。师父都快三十的人了,年轻时候没养好,不长命的。”
清风心里拼命的喊叫着:那个人只能是师父!
清风眼睑低垂,脸上挂着泪痕。
方玉潭看了更心疼,忍不住伸手把他额前垂下的碎发拢到耳后。
“你大师兄是个苦孩子,他让人糟蹋了这些年,师父什么都没能给他。我不能给其他弟子的,都只能给你了”,方玉潭望着清风发抖的双唇,真的很想重重吻下去,“清风,经了前几天的事儿师父觉得自己是真错了,咱不唱就不唱了吧。天涯海角的还能饿死不成?你跟着师父姓方吧,师父带你回江南。”
姓方……回江南……
清风身体顿时打个寒颤,他不要姓方!他不仅仅想做师父的孩子啊!清风反扯住方玉潭的袖子,抓住余下的一丝希望问道:“昨儿个邱先生还送了新的本子,不排了?”
方玉潭神色有些躲躲闪闪的,嘟囔着说:“戏本子一块儿带去,最近的场子都不赶了。”
清风隐隐觉得姜戈的事儿还没完,他知道现在外头的世界不太平,可他总存了些念想,希望接下来不管做什么日子都能平平淡淡的过。可是方玉潭的语气,不单是要把他带回江南那么简单。
“师父!你是不是和陆师父一样,有事儿瞒着我和陆悦!”
方玉潭苦笑着摇头,去江南避难然后丢下清风一个人回来面对这里的事情,怎么能够告诉他。
清风跑去捡来丢在地上的纸团子小心抚平了揣在怀里道:“师父,我知道师公从前为了班子也把你往火坑里推!我都知道!”
方玉潭慌忙蒙住他的嘴道:“别瞎说!”
清风眼泪砸在方玉潭手上,张口用力咬下去。谁知方玉潭非但不放手反倒把他整个人捂进了怀里。
清风被摁在怀里像头困住的小兽,挣扎着嚷道:“师父你让我说!你小时候被师公送给人家做过小相公,一边用那种方式挣钱养着戏班子,一边还要忍受学戏时那无边无尽的苦对不对?”
“师父你别拦我!我知道了!我已经都知道了啊!”
“我好歹也在戏台上有些日子了!那些个肮脏的交易我又怎么会不懂得啊师父!”
方玉潭环着清风的手渐渐的松了,连自己都不想回味的东西,血淋淋的伤疤,他苦苦在清风跟前隐瞒了这么久的往事,被亲口从他嘴里说了出来。
“师父这样下贱的身子给人看不起,再不配娶任何人”,方玉潭胸口湿了一大片,“所以你要替师父好好活下去。”
三天后,也就是那些帖子上写好的清风要登台的日子。经历了那件事后清风变得经常性的若有所思。陆宅没几个人知道这对师徒要走的事,这风声可万不得走漏了出去,陆海魁连自己的亲闺女都没告诉,怕她话多。所以白天晚上的方玉潭依旧会去文学社,清风就趁着这机会偷偷溜出去,也不知在外头做什么事。
临走前的晚上,清风给师父泡了一壶毛峰,上好的茶叶,他白天去隔壁小巷子里买回来的,用的都是之前用血汗赚来的银子。
小屋子里需要带走的东西都已经整整齐齐装进包裹里,装着戏服的老箱子不打算带走,行李还算轻便,只等着第二天方玉潭带着清风回家乡。
两个人就着茶杯,方玉潭给清风说了好多他从前的事情,结果喝着喝着就喝下好几壶。
方玉潭原本是江南一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因为母亲是青楼女子出生,所以从小就饱受欺凌。他母亲死后,那家人就趁着他爹出门做生意将自己送到很远的地方卖给了他后来的师父张矝弦。
中间内容删除
方玉潭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清风已经睡着了,一脸的疲惫。被寒水冲击过后的身子带着冰冷气息,方玉潭没敢去碰已经睡着的人儿,独自裹了条被子。
明天他们就将启程回江南,而今晚这件事,再也不会提起。
方玉潭这样想着,渴望把自己那些卑微的最后的自制铐上枷锁。
第二天,陆师父为了应付那些达官贵人们,临时找了个小生来替清风的戏。戏没开场他亲自上台去给底下那些活菩萨们道歉,说是清风大病情未愈实在是经不起这唱念做打,大家不看他面子就算给我陆海魁一回面子吧!
底下的人正在窃窃私语,后台全传来一阵骚动,众人正迷茫着呢,突然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来,然后就是素颜的清风不顾众人相拦的登台:“多谢陆师父担待!清风虽然身体略有不适,但这些区区小小病痛怎可扫了大家的雅兴!今天,清风就给大家演一出!”
陆海魁大惊:“你——”
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和方玉潭启程回江南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