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串冰糖葫芦,红通通的诱人,特别是等那层糖衣在嘴里融化了以后,酸酸的山楂直让人爽到舌尖打转。
清风啃完糖葫芦,继续舔着手指。小院子里偶然传出几声吱吱喳喳的鸟叫,和着从泥里冒出的淡淡的绿,昭示了春天的气息。
清风小么指含在嘴里,吧唧吧唧地舔。
方玉潭站在他身后目光如炬,过了很久才出声:“怎么不多加件衣服?”
清风吓一跳,慌忙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说道:“师父,都开春了,暖活着呢。”从前是兄弟们吃手指的坏习惯给师父看到了八成要挨后脑勺。
方玉潭看他湿漉漉的手指,咳了一声道:“病还没全好,穿这样少就开始逞能啦?”方玉潭紧紧披在他身上的外套问道:“好吃吗?”
清风用力点头,“还剩三个给您!”
方玉潭笑骂道:“知道拍马屁了!给师父点甜头吃,然后隔天顺顺利利地哄我再帮你买!就你那点鬼主意!”
前几天姜戈带着唐苇来了陆宅,两个人就在客厅坐了片刻,姜戈一双眼凌厉地扫过众人,最终停在方于潭身上。他一把拉过站在一边的唐苇硬是把他按到身边的座位上,骄傲地宣扬着他是自己的所有物。
唐苇手腕上包得严严实实的白纱布让厚重的大衣给罩住了,谁都没瞧见。
那天清风从床上爬起来一路追陆宅门口,冲着唐苇的背影喊了一句话。
说是师哥,当年我天天在门口等你。
唐苇头也没回,被姜戈带回了北方。
清风经历了那件事,本来就没有大好的身子,加上唐苇始终对他冷眼相看,心情低落到了极点,连陆悦见了他都说家里多出一条苦瓜。后来方玉潭上街买来两根糖葫芦,清风吃着吃着就哭了,说是从前大家还在一起的时候侃过糖葫芦的味道,那时候苇子师哥还在呢,就他描绘的最传神,骗到一大堆人的哈喇子。
方玉潭把他抱怀里任他哭,那些委屈啊愤恨啊哭出来了就好,自个儿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只一遍一遍亲吻清风额头软软的发。
只是师徒俩还不知道,清风这一唱可唱出了大名堂,当天晚上清风就得了一块达官贵人们为了巴结姜戈一起出资送他的匾,上书:文武双全。也不知是褒是贬,陆海魁替清风收了以后就给扔进了柴房。
可是那块匾,更确切的说是那场戏还是带来了很多麻烦。北方的军阀跟姜戈比赛似的,纷纷派人过来约戏,严固如的势力一直在不断扩大,约戏的人里头也不乏他的好友。
陆海魁望着眼前这小山一样的帖子,重重叹了口气,唤道:“悦儿——”
疯丫头平日里喊她都没人影,今天却乖得不得了,一喊就应,也不敲门直接给冲了进来。
“爹,你叫我啊!”
陆海魁打量了他一番,陆悦觉得他爹今天不对劲,调侃他说:“爹!你看花儿呢!”
陆海魁笑了,“我家闺女比我花好看!”
陆悦噗哧一声笑出来:“爹,那你把我养花盆里去!”
“死丫头!整天没个消停!”陆海魁朝他摆摆手,陆悦乖乖过去靠在他身边。
“悦儿啊,你娘去的早——”
陆悦跳起来道:“停——爹,你这开场白从小到大都讲过多少次了!每次我调皮捣蛋你都用这个把我给唬住!娘都去了那么多年了,有你疼我就够,悦儿不难过!”
陆海魁摆摆手,“行行!爹不说!可爹现在又当爹又当娘的……”
“爹现在又当爹又当娘的,陆悦你也大了该许一门婚事了对不对?”陆悦摇头晃脑给讲了一遍,“爹,你俗不俗啊?儿女婚姻大事你可答应我,让我自己做主的!不许反悔!”
陆海魁拿宝贝女儿真的是没辙,别看他训起徒弟来经常是棍棒相加,对这个唯一的女儿简直是宠飞了天,从小到大就没出手打过一下,连骂都舍不得。
“那悦儿心中有没有什么……对那什么……未来夫君的设想?”
陆悦托着脑袋:“我的husband,他穷不要紧,要紧的是有才!他需要有一个悦耳的嗓子,唱歌的时候得动听!”陆悦转个圈讲得忘乎所已,“他要温柔要体贴,当然有时候伴伴嘴也是可以的,他得尊敬长辈,爱护小辈,他要……”
丫头心里装着谁陆海魁会不知道?这番试探以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至于那个husband是什么东西,陆海魁好歹也跟洋人有过接触,这点小知识还是懂的。
“悦儿,你也大了,爹有些事情还是得跟你说清楚。”
“爹知道你喜欢的是谁,可爹就只得你一个女儿,怎么也得给你找个好男儿嫁了,清风是个好孩子这个爹看在眼里心里清楚得很。”
陆悦心里一紧脸红道:“爹!你别瞎说!”
“我哪能瞎说啊!你有多少花花肠子爹会不知道!只是悦儿你要听爹的一声劝,清风将来……”陆海魁欲言又止,干脆捧起那帖子一张一张给陆悦看,“你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么?”
陆悦看到一张张翻开的帖子上落款都是外头那些传得纷纷扬扬的大名人。
“悦儿,从小爹就没让你受过半点委屈。可是爹小时候,方师父小时候,都是让这些人给欺侮大的。你别以为那天姜戈带着唐苇就这么心甘情愿的回去了,他在北方暗地里作的祟,比他在这儿明里的要狠辣得多!”
陆悦这孩子很机灵听他爹这么一说立刻醒悟:“爹!你说这些发帖子的人里……有姜戈指使的?”
陆海魁不说话,抽出几张帖子摆在一边。
“爹刚买了盆假山搁在前院里,清风这几天怕是闷坏了,你陪他去看看吧。”
陆悦狐疑地看了她爹一眼,“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爹是为你好”,陆海魁眉头紧锁,“爹看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盐都多,去玩儿吧!”
前院的假山很精致,养在一个盛了水的大盆子里,上面有亭台楼阁,有小桥流水,盆里养了几尾小金鱼摇摆着尾巴在山洞间穿梭着。
清风右手轻轻拨动着水面,精致的小竹筏由着水流的推动一浪一浪往前涌。竹筏上一位老翁笑容满面的撑着篙,有鹧鸪停在船头,嘴里叼着几尾刚抓到的新鱼,看起来栩栩如生,仿佛真是到了青山绿水间生活逍遥无忧无虑。
陆悦蹲在清风身边伸手抓来假山上的一个宝塔,左看看右看看又举起一座小桥给对换了一下位置。陆大小姐有点蹲不住了,心里憋得慌。
“清风,我爹有事瞒着我。”
清风“诶”了一声,继续出神地玩弄着那个小竹筏。
陆悦“唰”一声站起来,“清风,你告诉我,我爹小时候还有方师父小时候都受过什么欺侮!”
清风看那小竹筏漂远了,手指头还浸在水里,有胆子大的小鱼甚至游过来在他手边嬉戏。清风缓缓抽出手指,鱼儿哗的一下全给吓跑了。
“陆悦,你别瞎想,只是他们的师父很凶,对他们不好罢了。”
陆悦似懂非懂地问:“你师父跟你说的?”
清风抬头看了一眼陆家大小姐,这样纯净的女孩子,那些东西怎么可以讲给她听呢,会污了她的眼污了她的耳,今后她眼里的爹和方师父又会摆在什么位置,变成个什么样的形象。
清风站起来,扶正被陆悦随手放歪了的小塔。
大师兄被玷污的时候自己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可是这次他回来后一切都明了了。这些年师父将自己保护的这样好,一定很辛苦。
“师父亲口跟我说的,他不止一次说过师公当年对他的徒弟很凶,动不动就打就骂,有一次气极了还打断了其中一个徒弟的腿。”清风开始胡乱编故事。
陆悦倒吸一口冷气:“怎么比我爹还凶?我看我爹教训徒弟也够凶的了,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我好几次都跟我爹说过要讲人权,可他老说我一个姑娘家的不要管那么多闲事,真是气死我了!”陆悦捏着两个粉拳磨牙道:“改天我再去说说他!还是方师父好!他对你多好啊!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的天天护着你唯恐你受半点寒吃丁点儿委屈!得让他多学学你家师父!”
在这一点上,陆悦是真佩服方玉潭。一开始的时候是觉得他对清风很严格,可日子久了相处多了就从生活上看出了他对清风的无微不至。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
清风腼腆地笑,被一个女孩子说自己这么大个男子汉老受着别人的照顾理所当然地脸红了,脚上穿的鞋子在地面上蹭来蹭去。
可心里又有一股莫名的高兴,总觉得自己好像是找到了一个归宿,能靠着过一辈子,受一辈子的疼爱。
那是从多久以前就开始的呢?是偷偷喊嗓子的时候,还是跪在门口请求原谅的时候?亦或者是第一次在风雪里相见时……
人家说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是方玉潭对自己的关爱,不同于师也不同于父的。从不会有哪家师父安慰徒弟的时候亲他的脑门,从不会有哪家师父每晚和徒弟同床共枕,从不会有哪家徒弟早上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被圈在师父怀里吧。
“陆悦……我问你个事儿……”
“上次你不是约我去看电影了?”
陆悦使劲点头啊,心想清风要是你还想看我们可以再去!
“那次你问我关于爱情的问题……”
陆悦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我觉得我最近好像了解了一些……”清风轻轻柔柔地笑了,“有种,心里挠痒痒的感觉,又有种疼疼的感觉……像糖葫芦……酸酸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