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馆子里沸腾了,不知道是谁飞奔出去在大街上喊的话,之后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来。
台上清风纤长双腿舞动着,身子腾到半空中,一个提脚又再次旋起。台下众人激动地喊着:“七十一!七十二!七十三……”叫好声甚至盖过了戏锣,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着兴奋的光芒,要看看这台上红了半边天的小生究竟得了多大的能耐,居然连三百个这样的数都敢一口气给接下来!
楼下是片片叫好,楼上众位可是大气都不敢出,怕得罪了坐在包厢里的那位爷,今后还不得小心项上的人头!
“小子不错”姜戈鼓掌道,“是个带把儿的。”
“姜大人,清风这孩子从小就厉害着呢!所以才把咱们哥几个的风头都给抢了去,让方师父这般的疼爱。”唐苇调笑道,“不过,这一百个下来可够呛的,你听下头数数的是越念慢了。”
果不其然,楼下的确是越数越慢,从一开始的连续到现在的断断续续,不少人甚至停下来,专注地看台上不断舞动的身体,暗自捏了一把汗。
清风像是背了块铁,手脚上给栓了链条。头晕引发的一阵阵恶心感和无力感,迫使他努力挣大双眼去找场中央那一点。
那一点,只有牢牢抓着那一点,才不会倒。
三百个……
就算完不成,也不能给师父丢脸。
师父曾经说过,人活着,就是为了挣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底下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几个妇人偷偷背过脸去,不愿意再看台上残忍的景象。清风脸上的妆化成一团,头发散乱,双眼呆滞地盯着台上的一个地方,只有身体机械地动着。
那已经完全不是拧旋子,而是在地上打滚。可是楼上的那位大人没发话呢……这就是滚也要滚完喽……
不知道这孩子遭什么罪要受这样的欺侮呢。
“清风!你给我停下!”
方玉潭靠在二楼的围栏上用劲全力地喊:“清风!你给我停下!”
戏台下顿时哗然,谁这么大胆子敢砸姜大人的场子。
清风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在台上滚来滚去,伤口裂了,地上全是红印子。
方玉潭急得紧握着围栏的十指关节已然发白,他回身,朝着姜戈就要跪下去。
“诶——”姜戈将他扶住,“你是台下大红人的师父,你这一跪,今后我岂不是要和戏迷们结下梁子了?”
方玉潭瞪着姜戈锃亮的皮鞋,恨不得将他的十个脚指一个个剜出来。
唐苇从方玉潭身边经过,朝楼下喊道:“第几个啦?”
几个稀稀落落的声音传回来,说是两百三十几个。
唐苇瞥一眼台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清风,蔑笑道:“呦,狗刨式拧旋子,还真是自创一绝啊。”
“苇子!”方玉潭喊道,“够了!”
“够?”唐苇后退一步,“够什么?你养着他,不让他上台,我呢,鼻子一好就被急急推上戏台,给人买了去。我踩跷,我唱旦,我命贱,合该被人欺侮。他唱生,他命好,合该被人捧。方玉潭!天晓得你存了什么心思!你凭什么对他好!非亲非故!你凭什么对他好!你不过是存着龌龊心思!方玉潭!你看上去是一个正人君子实则连个畜生都不如啊你!”
唐苇赤红着双眼,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也不去擦。
台下不知谁叫了一声:“三百个到啦——”
方玉潭举起袖子,想要去抹唐苇的泪水,那人却已被姜戈带到了怀里。于是他麻木的将脑袋转到台上,只见清风摔倒在地,远远看过去,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
“苇子,我承认自己的私心。可是当生命里出现你想保护的东西时,你会不会用尽全力?”
唐苇痴痴望着方玉潭,突然笑了出来。
想保护的东西。
笑话!!天大的笑话!!
那时候第一次见到方玉潭,他还没有收弟子,这男人顶着那样俊的一张脸,对自己说,就暂时收来打个下手吧。他这一干就是两年打杂的活儿,死心塌地跟着方玉潭,直到他慢慢有了自己的班子,手把手的教他们唱戏练功。
被父母卖了,又能怎样呢。
看着男人温润的笑容,比什么都好。
只可惜,再不是对自己笑了。
姜戈搂着唐苇,似乎是感到了怀中人的异常低头在他唇上轻啄一口,像是在宣布唐苇是自己的所有物:“饿了没有?爷带你去吃晚饭。”他说完,就卷人走了,刚才那句话分明是说给方玉潭听的。
看到姜戈走人,戏园子里哗啦拉就走了一大片,谁也没敢多看台上那人一眼。
元宝第一个冲上去把清风抱起来,没想到清风脑袋刚离地,两眼一翻,哇啦啦就开始没命的吐,兄弟几个赶紧上来搭把手将清风扛回后台去。
后台设施简陋,也没个像样的床,拿长凳子一拼就了事了。大家将清风围成了一圈,沾了水的帕子,温的茶水还有厚厚的棉衣都拿过来伺候着,清风的妆被卸了去,露出一张惨白惨白的脸。
大伙儿忍不住偷偷抹眼泪,暗骂那姜戈和唐苇都是如狼似虎一样的人,良心都被狗给吃了,死后下了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隔了一会儿丢了魂一样的方玉潭走回来,看到趴在椅子上的清风。他从仰躺边成了侧卧,张着嘴跟失了水的金鱼,视线却缓慢地移动着,对上了方玉潭的眸子顿时恢复了稍许清明。
师父,我要保护你。清风嘴角动了动,换来的却是更加剧烈的干呕。方玉潭眼一红,一个人冲到屋子外,一拳砸在凹凹凸凸的墙壁上,顿时鲜血淋漓。
聚福楼的包厢里坐了满满一桌,这地方古色古香,从窗台上可以张望到外滩盛景,夜风一吹是说不出的静谧。可惜包厢里尽是推杯置盏的酒令声,污了这一室的风光。
唐苇替姜戈挡酒,脖子一弯手一抬,上度数的白酒一杯接一杯的落肚。他用几年时间练出来的好酒量,今晚定要发挥到淋漓尽致。
“苇儿,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
唐苇睁着一双朦胧的眼笑道:“姜大人……我没醉……苇儿……千杯不醉……”
席上知趣的人哪能不知道如今姜大人身边的大红人唐苇,恨不得一块儿给巴结进去。一看姜戈开口了,个个停下手里的酒杯改口劝唐苇去休息。一脸燥红嘴皮子还死硬的唐苇,最终还是让人架着去了休息间。
真的是很久都没有醉过了,连地板都在转悠。仿佛回到第一次被灌醉酒那会儿,强忍着难受,屈辱地对另一个男人张开双腿。
唐苇躺在沙发床上,阖上眼。
夜风很凉,夹着一丝丝的江水味儿,远处轮船鸣笛启航,不知道要开去何方。
隔了一个时辰,迷迷糊糊的唇上有什么动来动去,痒得难受,唐苇嘴里传出小小的呻吟,很快就被*般的深吻淹没。
“爷……爷……”
唐苇头晕得难受,眼前姜戈的身影化成了好几个,分了又叠叠了又分,他只好凭着直觉伸手去抓,没想到还是抓空了。
姜戈把他的手握住,拢在手心里,亲吻着。
“爷问你,是不是喜欢方玉潭?”
唐苇傻兮兮地笑了起来,却闭口不答。
姜戈用力捏着他的手,骨头都开始咯咯作响,唐苇尖叫一声,酒醒一半。
“爷问你,是不是喜欢方玉潭?”
唐苇疯狂地摇头,“苇儿只有爷一个,除了爷谁都不喜欢!没别人!”
“我看着……不像!”
手腕被咬在两排牙齿间,姜戈眼里像是冒了火,一使力朝着血管咬下去。
“爷……”
薄薄的血管破了,鲜血顺着白皙消瘦的手腕流在来,滴在唐苇脸上,与他从眼角上掉下来的泪混在一起。
“爷……”
姜戈俯身把嘴里的鲜血哺给唐苇。
很腥的铁锈味。
“爷觉得你心里一直有一个人,今天才知道,原来是他。”
唐苇张大口想辨认什么,最终只剩下大口大口的呼吸。
越来越多的血流出来,无力的被身边强势的男人抱起来,听他大声呼道:“叫医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