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我天天抱着光明皇儿上朝听政。
以前,我是只懂调脂弄粉的妇人,朝堂?呵呵,那哪里是我梦想可以到达的地方?可是,随着命运逐流,如今日日在垂帘后听着朝臣的争辩,我日益发觉,这朝堂之上,也不过和深宫大院一样,有着勾心斗角,有着派系纷争,不过是为一己之私利,或是一姓一家的祸福。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无非是不同的人,说着不同的话,却干着根本相同的事。。
第一次发现这个秘密,我需要用帕子掩着自己发烫的脸来让自己平静,我甚至嘲笑自己,以小人之心置君子之腹。可能吗?他们可不是我,一个无知的小妇人,他们是皇亲国戚,是学富五车的高士,是天下百姓的企盼所在啊。他们,能与我们这群在深宫中蹉跎岁月的可悲妇人一样吗?可是,在一天天无味的朝会上,在一次次卑鄙的争论中,我发现了,就是这样,就是这群说着以天下为己任的道貌岸然之士,不过是一群追蝇逐臭之徒!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自己的喜怒,甚至,只为了一时快意,就可以肆意诬陷,随意作践别人,他们,甚至不如我这妇人。
我为此感到愤怒和悲哀,就是这样的人,主宰着帝国的命运!我希望我的皇儿快快长大,可以做个真正的帝王,保护他的母亲和他的臣民。我已经发现,我的孩子虽然还很弱小,却有着命运赋予他的巨大魔力,他的名字、他的出身,就是他最好的依靠,百姓,是为他而欢呼,而存在!而我那拥有巨大战功和军队的兄长,反而需要依靠他的存在而得到高官厚禄,如果没有他,他就是叛臣逆子,人人得而诛之。我的儿子,是他们坐享荣华的唯一倚靠。
原来,他们,我的兄长和理王,都利用了我。他们利用了我的无知和轻信,让我以为自己孤立无依,不得不把命运交托到他们手中。我不禁在后悔自己的无知的同时,更奇怪这天下万民,这满朝文武百官,为什么宁愿臣服于一个孩子的脚下,而不是象我兄长那样的英雄人物。这,就是所谓的忠诚?只要这个家族的人还坐在朝堂之上,那么就须对他效忠?
好在,如今我已是我的皇儿圣旨所封的当朝太后,可以挑选我喜欢的任何人来伺候我。宫中布满我的耳目,当然中间也有我兄长的,我不再惧怕任何人来暗算我,而宫中的众人,都惧怕我的威仪。所以,我有的是时间来思考我的问题。
我,还没有满二十岁,我的人生还很久远呢。
午夜梦回之时,我也常想起先皇的恩情,他与我的,也未必是情吧。到现在回念,他对我的宠爱,不过是衡量形势,左右局面的权宜之计。他最爱的,终是皇后。可是,我毕竟是个妇人,形单影只,明知是水月镜花,我也刻骨怀念,我的夫君。
纵然山珍海味、歌舞升平,我享尽了人世间的富贵,却也是食之无味。可是,我是太后,除了我的光明皇儿,也为了我的光明皇儿,我不该多看任何一个男人一眼。
在深宫,虽然寂寞,可这寂寞里,也饱含着惊心动魄。
我大权在握,可也需很用心的留意周围人的一举一动,他们中,不免就有几个纳兰氏嫔妃的耳目,伺机而动,预备复仇。
我并不能杀完他们所有人,要知道,我们可是同伺一夫的好姐妹呢。我要小心着宫里层出不穷的重重阴谋,好保护我自己和幼小的一双儿女。我开始明白了当初太后和皇后为何要咄咄相逼,为何要置我于死地,谁也不愿双手沾满鲜血,可是,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罢了。
这惊心动魄中,也有着点点欢乐。当我第一次接到曲折递到我手中的,朝臣的效忠密信的时候,我第一次似乎把握住了权势的脉搏。虽然,他们也许只是想利用我,可我终于也知道,我并不是无能为力的。权力中,还有着势的变化,我的皇儿是皇帝,我是当朝的太后,我们并不是毫无分量的傀儡,只要有朝臣的支持,只要能得到朝臣的支持,我也不完全是一个听命于兄长的傀儡太后。
可是兄长的权势,毕竟是日益壮大了。
我和我的儿子,不断的封赏国舅老爷和我的娘家。我的父亲,自然是国丈,我的兄长都已称王,我的嫂嫂们,包括连那位异国的公主,都成了帝国的封君,我的娘家,成了实际上的天下第一家。我娘家的光芒,盖过了皇室的光辉。
可是即使我们不肯,我是不愿意让我的娘家如此招摇的,我相信物极必反的道理,我怕我的娘家和纳兰氏一样,有朝一日被人杀戮殆尽。可是,有着大批的人争先恐后的上奏要求封赏我的兄长,他劳苦功高,不仅是国家的栋梁,更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而我,我不能不答应。
有一天,其实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了,可它来得太快,快得我的孩儿还未曾来得及长大。
我的皇儿终于哭着问我:“母后,到底是儿臣是皇帝,还是舅舅是皇帝?为什么儿臣都要听舅舅做主?”
其实,我早听到议论,天下知元帅而不知天子。那又如何呢?当初,天下还不是知纳兰氏而不知天子,这话,我却不能对我的孩子说。
我们孤儿寡母,就算有朝臣的支持,如何能对付握有天下兵权的元帅?他只需冲冠一怒,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或许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我已经不是当年无知的少女,兄长,也不再是昔日手足情深的兄长。
他,也在宫中广布了他的耳目。既然如今他是权势熏天的人物,自然,巴结他的人多得很。我和皇儿在宫中的窃窃私语,并不能逃过他的耳目。
何止呢,兄长经常似无意的说起我在宫中点点滴滴的不周到,耳提面命的教诲我应当如何处置。我常听得手心出汗,他,从没有把我当成太后,我更没有胆量质问兄长的无礼。
可是,我们已经没办法了。
兄长不出意外的怒气冲冲闯入皇儿的寝宫,预备大发雷霆。事先,他并没有告诉我。
让兄长意外的是,我的皇儿,不在寝宫。
我五岁的皇儿,幼小无依的皇帝,被我下令跪在太庙上,由三朝元老、太子太傅、国丈大人――我的父亲亲自训斥他的狂妄忤逆。
训斥皇帝,这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这,本不是我的父亲愿意的,我苦苦相求,不惜下跪,心中对我颇有愧疚的父亲才答应了。这无疑可以表明我的态度,皇儿的话,不过是稚子的无知莽撞,并不是我的教唆,更不是一个阴谋的开始。
这无疑让兄长很是意外,他没有借口发难了。
可是,如此委曲求全,能救得了我和皇儿的性命么?我回首看我的父亲,他一辈子以忠臣自居,可是,谁能舍得如日中天的权势?我可以想象,有一天,也许就是明天,我的兄长振臂一呼,得到皇位后,父亲对着唾手可得的太上皇,能无动于衷么?
皇帝,就算是一日的皇帝,难道不是名垂青史?多少英雄抛头颅、撒热血,立下与天地同朽的丰功伟绩,费尽了一生的光阴,又如何比得过帝王的威名显赫?
我不是没有机会。
兄长并不是那么无懈可击的。如果是,我就没有机会请我的父亲训斥皇儿;如果是,我就没有机会联络外臣。
兄长最大的错误,就是太爱我的嫂嫂,那位异国的美人。他纵容她的父亲在西域为所欲为,甚至默许他染指中原的百姓和土地。这,触动了所有国人的心,甚至让兄长的心腹也心生怨言。他们出生入死,得到的,却连一个异国人都不如,那个异国人,还是被他们瞧不起的曾经的俘虏。对军人来说,能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感到耻辱的事?
我开始着手布置一切。这不是很难的,我在深宫呆了这么多年,阴谋和诡计,伴随着我每时每刻。可是,我并不敢真的动手,我不信任任何人,既然连从小长大的兄长都可以背叛我,那么,这些靠权势和金钱收买而来的人又有几分可信?
我,毕竟只是一个妇人,我所依靠的,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
我在煎熬中挣扎,战是不战?
可是,这表面的平静,兄长也等不得了。
有朝臣上表,请赐大元帅以九锡!
九锡!这是禅让的先兆啊!
父亲在家中生气,却无人理会。
奏折都由兄长先行审阅,兄长的意图不言自明。
京城之中人人自危。谁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临。
是低头让位,还是拼死一搏?
我问我的孩儿,是要你我的性命,还是要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
让他来抉择吧,毕竟天下,是他的天下。
我的孩儿,那个不过冲龄的孩儿竟然回答我:“母后,没有皇位,天下哪里还有我们的安身立命所在?”
我呆愣片刻,终于抱着我的孩子放声大哭。
终于,我决定拼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