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素来已将他们当成心腹,此时看来,他们却早受理王恩德,才一心对我。不错,宫中诸人谁不附利仗势,他们对我忠心耿耿,怕也是早有人关照在先。
理王说已请李太妃主持后宫,哦,如今的李太妃,已由理王和哥哥代皇上下了圣旨,加封为顺义太后,我也一样,加封为皇贵妃。我们成了皇朝的新贵,可就是有些势力的内侍,也未必把我们放在眼里,局势未稳,我们的生死都难以保障。
我深吸一口气:“我仗着身子不好,都没有去参拜顺义太后,着实是失礼了。旺财,与我打点礼物。“
旺财和宝珠都吃惊道:“娘娘,您尚未出月,如何好如此大动干戈?“
我淡淡而笑:“我的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若再不去谢过太后的救命之恩,实在就是不恭了。“
宝珠还要说,旺财却已拉了她下去收拾。
我微微长叹了口气。太后的无名宫,我虽只住着偏殿,顺义太后却也不好就这样搬进来,若不主动示好,又如何呆得下去?
打点给太后的礼物,他们两人足足用了一天光景,大约还要去请示理王的示下吧。我看了看旺财备的礼物,不过是寻常的八色礼品:人参、燕窝、锦缎、珠花、玉器、字画、黄金、白银。
旺财见我并无嘉许之色,上前道:“顺义太后久居清凉宫,供养微薄。奴才私心以为,送些补品、华贵衣料、首饰太后必定喜爱,再者宫中赏人也是大花费,怕是太后没这么多私蓄。”
我骂他:“糊涂东西!太后乃是天下之母,由天下供养,如何说出这般小家子气的话,慢说一点子东西,就是咱们的身子,都是太后的,你如此作为,岂不是让本宫遭人耻笑?”
旺财低下头听我斥责,并不顶嘴,宝珠劝解道:“娘娘饶了旺财罢,他懂些什么?”
我缓了缓口气:“本宫记得在未央宫还有数件珍藏,虽不好说独一无二,也是极一时之力。速速去搬了来。”
旺财眨巴着眼睛:“可是娘娘关照密密收藏了不许人见的几样?”
我点头道:“正是。”
旺财忙收拾着叫人,亲自去取了来。
我入宫不到三年,家中也并没有给我价值连城的陪嫁,就是有,也不敢带入宫来遭人猜忌。这还是我刚生了光明,皇上高兴,偷偷开了国库,拣了册子上天字号的东西让我留着给光明以后聘媳妇用的。想着就要落下泪来。可是寄人篱下,又有什么办法?
宝珠帮着将几样东西抬进来,都是盛在一个大檀木箱里。
头一件是羊脂白玉雕的大雁,这是纳采的必备之物。这只大雁虽只是石头雕的,却天生有双目如珠,内里还含着一汪水,光是这么大块的白玉,就值着几百溢黄金,只是却不好送给太后。我拿来放在一旁,另有一个小盒,装着天山雪莲,此乃世所罕见的红色雪莲,我交给旺财,放入给太后的礼物中。下面一个盒子,是一颗硕大珍珠,此珠莹润光洁,透着淡淡粉光,乃是万珠之母。我也取了给旺财收好,预备送与太后。
剩下几样虽贵重,却都是珠宝玉器,见不得什么别致之处。我见两样东西太过菲薄,只问宝珠:“顺义太后可喜欢些什么?”
宝珠低头道:“太后生性淡泊,娘娘这些就十分丰厚了。”
我以前看宝珠虽也是玲珑面孔,心肠实在厚道,今日如此放出一句话来,倒叫我摸不着头脑。只让旺财胡乱又凑了几样东西,就硬着头皮带了过去。
顺义太后今非昔比,堂上殿下都站满了伺候的人,不要说是宫女太监,就是昔日用鼻孔看人的纳兰氏嫔妃,都早早的来站班讨好。
顺义太后让人带我到内殿休息,等众人告辞去了,一进来就搀我坐下:“好孩子,你还在月子里,怎能就这样出来吹风?”
我偷眼看去,顺义太后虽饱经沧桑,却依然肌肤细腻,乌发如云,举止间,风度高雅秀丽,赶忙回道:“臣妾的身子都是太后的,哪里敢说什么好不好?”
顺义太后微微浅笑,映着嘴边一个酒涡:“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只是呢,我是喜欢你才说,月子里的人到底是有些血光之气,我老太婆是不怕的,仔细别让人寻了由头去,嚼舌根就不好了。”
我一下子呆住,顺义太后拉过我的手拍着:“到底是年岁还小,经不住事。我不过白提醒你一句,莫要多心才好。”
我正要开口,顺义太后又打断我,朝着宝珠招手让她过来:“看看我这心肝宝贝儿,在家一般也是珍珠般的含在嘴里。为着我疼她才送进来,谁知道跟着我吃了这么些年苦,诺大年纪都没配个好人家。贾氏你都两个孩子啦,算起来我家宝珠比你还大几岁呢。”
我听顺义太后口气不好,忙笑道:“原正要为这事请示太后。原本我是离不开宝珠的,可也不能不顾她往后日子,还要请太后懿旨,给许户好人家。”
顺义太后拗着头,折着脖子看自己手上的祖母绿戒指,看了半天,方冲我笑道:“原本就给她寻摸了一户好人家,谁知道人家不肯。”
我惊讶道:“这是什么话?我已认了宝珠做妹妹,怕是嫌我家门第低,人家看不上眼,拖累了宝珠罢。”
顺义太后低低的“哦”了一声:“这么一说倒对了。我原本看中的是你哥哥。他是大元帅,配我太后的侄孙女儿,也不算辱没了我家。却原来你认了我家宝珠做妹妹,这却怪不得他了。”
我手心冰凉,这真叫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正没转圜处,宝珠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求求娘娘,千万莫要宝珠出宫,宝珠要伺候娘娘一辈子。”
顺义太后抢在我前面去拉宝珠:“我的心肝,这叫什么话。女子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人家看不上我们,我给你另寻一家更好的就是,干吗赌这口气呢?”
宝珠死活不肯:“娘娘,娘娘不要宝珠,宝珠就剃了头发做姑子去!”
剃头发是宫中大忌,只有皇上驾崩,才有嫔妃剃头发出家的事,我赶紧拦着不让宝珠说下去。顺义太后却叹息道:“你这孩子也太倔强了。不就争这一口气么?再不要使性子叫我心疼了。也罢,胳膊折了拢袖子里,我把你嫁给理王,做个正头王妃,你可满意了?”
整个殿里一片寂静,我低头看着顿时不再哭闹的宝珠,苦笑一声松了手,人家本就是演戏给我看,我却还傻乎乎送上门来凑热闹。其实何苦,我都生了两个孩儿,还有什么心思敢用在理王身上?
正在心中思量,不提防宝珠猛地跳起来喊:“娘娘非要宝珠嫁人,宝珠就只有一死了!”竟学着旺财当日,朝柱子上撞去!
我和顺义太后都是女流,又是养尊处优惯的,哪里拦得她住?旁边伺候的人好歹拉了拉,头上到底还是多了一个血窟窿,泊泊流着鲜血,吓得人都乱了,四处去找御医,又有人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拉下去埋了。急得顺义太后一叠声的骂:“糊涂东西!糊涂东西!”太后亲自给宝珠包扎了伤口,静等着御医来。我只在一旁站着,太后也不许我上前。
稍倾御医来了,说伤得很厉害,心疼得太后直抱怨,不用说,自然是指着我的,又要留宝珠下来好好调养。我也是心灰意冷,拎不清她们唱哪出了,早预备留下宝珠了,谁晓得宝珠抵死不肯,只哭着要跟我回去。恨得顺义太后道:“你这天生的奴才命!走得远远的,再莫要让我见着才好!”
没得奈何,让我一顶小轿把宝珠带了回去,连请顺义太后移居无名宫的话都未出口,如今也是顾不得了。
我亲自安顿宝珠躺下,她只顾自己哭得伤心,我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你也太使性子了,往日也不是这般模样。”
宝珠伤重,只挣扎要起来,旺财见了,忙上前跪下磕头:“娘娘,可怜宝珠一片痴心罢。”
我顿时直了眼,宝珠羞红了脸,只转了身哭,并不否认,看情景儿倒是认了:“这是怎么说话的?毕竟是假夫妻……”
想到那小太监又是伺候皇上的,如今还未必活着,也不忍心说下去。我嘱咐着人好好看着,也不许拘着她,也没什么话来宽解。
旺财跟着我出来,不住啼哭。我看了烦躁,不由发怒:“得了!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再哭也差不了几天!”
旺财吓得止了眼泪,老实跪下,自打着嘴巴。我看他可怜,拉了他起来:“别怪我在你身上撒火,实在是宫里呆不下去了。”
旺财直愣着眼睛看着我:“娘娘,本来奴才不敢说。既然今日顺义太后这么糟蹋您,奴才就只有说了。”
我忙看了四周没人,骂他:“胡说什么!”
旺财又滑溜跪下:“娘娘,不敢欺瞒您。奴才是受过理王恩惠,可是娘娘救了我的父母!我当初求谁谁都怕得罪纳兰家,也看我一个小太监没权没势,犯不上为我出头。娘娘对我的好,奴才心里明白的很。”
我让他起来说话:“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就别再提了。”
旺财道:“奴才原本不想说,是觉得舅舅能护着娘娘,理王对娘娘也有那么种意思。”旺财见我冲他瞪眼,急道:“奴才说得是真心话!”
我摆摆手,旺财接着道:“顺义太后早就要理王结果了娘娘。她说娘娘是祸根,留下小皇子做皇上再好不过,否则子少母壮,正是祸国的根本呢。”
我垂首端坐,状若罔闻,心中却激荡不已,旺财又跪紧一步,诡秘道:“娘娘,如今正是当下决断之时!不若苦求舅舅出手,要知道,理王虽有意,怎敌得过亲娘的恩情?他日小皇子登基,舅舅和娘娘就是万万人之上,总好过在理王母子手里讨生活!朝不保夕!”
我心中却在苦苦挣扎,如今前去无路,后退无途,莫非真只有拼死一搏?正在百转千回之际,耳中顿闻窗外微微有声,我细看旺财,他却低着头,并不敢直面我的目光,轻轻冷笑,推开拉着我不放的旺财,径直推开了门户:“理王,如今孤儿寡母正是千古伤心,何苦还要自损威名?”
门外站着的正是不久前刚说绝不负我的理王,他并不失态,止浅浅一笑:“胭脂,口舌却还是如此锋利。”
旺财早跑得不知踪影,理王自关了门户,作揖道:“给娘娘赔罪!”
我恨恨:“奴家如何当得起?只求理王莫害了我们母子性命便好。”
理王终于露出了几丝尴尬笑容:“娘娘怎能如此重话?”
我冷笑:“理王,连个小太监都知道司马昭之心,你又何必掩饰?”
理王沉了脸,半天方道:“以往总觉兄长为皇有千般不好,好容易打破了头轮到自己,方晓得这位子也真是烫手。
你在深宫如何晓得,帮忙的要好处,不帮忙的也要好处,看热闹的等着捞好处,凑热闹的伸手要好处,还有一干起哄帮腔的闲人让你打不得杀不得。胭脂,这做皇帝可真是件累活呢。”
我并不理他,只说:“理王既如此繁忙,奴家也就不虚留了。”
理王愣了愣,苦笑道:“胭脂,我并非无故来羞辱你。只是不比从前,不得不谨慎才好。”
我默然无语,他断然不会不知道顺义太后羞辱我的事,莫非这也是他的意思?
理王停了一会儿,缓声道:“胭脂,我并不瞒你。如今纳兰氏已成了过街老鼠,多少人都公开抢夺他们的家产,朝中动荡。你家中本为清贵之首,多少年都被纳兰氏逼压,如今正是首功,朝中官员都唯你兄长马首是瞻,我虽是皇子,却非嫡出……”
我直瞪着他,这是什么意思我自然明白,可是他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莫名的笑容慢慢荡漾在他的唇边,和我的心里,我突然明白,我不是一个依附他人的女子了,起码,在权力的漩涡中,我还能zhan有一席之地,因为,我诞育了皇子,而且,是目前唯一可以取代皇上继承皇位的皇子。
理王,他温暖和熙的笑容依然如春风拂面,却遮不住他内心的焦虑,理王,在至高的权力面前,你们亲兄弟尚且同室操戈,何况你和我兄长并不牢固的盟约?理王,你夺了大权,却免不了你的兄弟们虎视眈眈,也许他们还在心中后悔,为什么让你抢先了一步?你,也会害怕么?
我周身微微颤抖,为不可知却辉煌的未来。理王以为我在害怕,上前握住我的肩头:“胭脂,不要怕。我母后只是为你兄长的无礼而恼怒,并不是针对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你看,我和你的兄长商量过了,让你的儿子继承皇位,孩子小不懂事,你可以垂帘,放心,你不懂的我都可以帮你。”
我不敢抬头看他,只盯着他的一块衣角,里面,流露出明黄的色彩。
“胭脂?”理王在唤我,他的声音如此温柔,如同对待最娇嫩的花朵。
我低头道:“我一个无知妇人,能懂些什么?从来,都只靠你罢。”
他大喜过望:“真的,胭脂?”
我轻轻拉住他的袖口,如同昔日般的情景重现,只是他不再是他,我不再是我:“胭脂以终身相托。”
他拥我入怀:“胭脂,我亦不负你!如今朝野动荡,谣言四起,为了你,明日我就召集群臣宣布皇兄的死讯,让你的孩儿继位!”理王深深的凝视我:“胭脂,明日你可也要上朝,宣读皇兄的遗诏。”
“但有所驱,胭脂无不听命。”
理王走了,他毕竟不放心,在无名宫外留下了层层守卫,保护我的安全,呵呵,无非是不想让我和兄长见面。无名宫,我漫无目的在宫室中穿梭,我,明日就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