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大娘和娘亲竟都没有来看我。心中颇有些疑虑,却也没什么可疑之处。哥哥倒带了新嫂嫂来见我:“理王忙着请皇上退位,不过皇上病重,还要费些时日。让你嫂嫂给你解个闷吧。”
皇上退位与否关系他们的成败。我也不去管他说皇上病重是真是假,左右他已是个傀儡了。只打量他身后的新嫂嫂,我平时所见的西域女子不过是些西域进贡的舞姬,一个个浓妆艳抹,妖娆非凡,新嫂嫂面若桃花,却不施粉黛,一派天然纯真,身如杨柳挺拔,虽只穿着麻布的短袄长裙,更是别有异国风情。最让我羡慕的,是她浑身上下那蓬勃如火的活力,让人望之眩目。
新嫂嫂虽是西域人,却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也不害羞,自己上前道:“我叫克丽珍娜,你真美丽,我们交个朋友吧。”
“朋友?”
哥哥笑笑:“西域人热情开朗,喜欢朋友和美酒,就是女人也不例外。朋友的意思,就是,就是我和理王一样。”
狼狈为奸么?不知为何我心中会出现这样的刻薄想法,被自己吓了一跳,也不由被新嫂嫂的纯真笑颜吸引:“我叫胭脂,嫂嫂可过得习惯?若缺什么东西,千万别客气的好。”
“克丽珍娜有无忌和水就够了。”新嫂嫂笑吟吟的转身望着哥哥。
我被她的大胆又吓了一跳,哥哥却好像一头偷吃了蜜糖的熊,陶醉的看着克丽珍娜,晕乎乎的伸出手去似乎要搂住她。
“咳咳……”这是旺财在一边偷笑,我不知道是出去让他们亲热好,还是装作没看到好。
哥哥终于察觉了我的尴尬,恋恋不舍的出去了。克丽珍娜一点也没顾忌,在哥哥身后喊:“亲爱的无忌,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妹妹的。”
亲爱的?
新嫂嫂大方走到我的面前,不等我的允许就坐下了:“亲爱的是我们对爱人的称呼。“
哦,爱人。
克丽珍娜虽然不是很懂规矩,可是言谈风趣,让我着迷。
克丽珍娜告诉我:她本是西域小国特兰一个大臣的女儿。她的父亲犯错被国王放逐到沙漠,为了赎回父亲,她答应国王行刺哥哥,结果被哥哥擒获。
后面的哥哥却没有和我说过,为了得到克丽珍娜的芳心,哥哥不仅去沙漠救回了她的父亲,还扶植他做了特兰的新国王。新国王为了感戴哥哥的恩惠,就主动把女儿许配给了哥哥。
我担心地问克丽珍娜:“听说西域不论男女,皆为自由结合,无须父母之命,你真心愿意你父亲的选择么?”
克丽珍娜顾盼如水的双眸里流露出玫瑰色的光芒:“我被无忌俘虏的那一刻就爱上了他。在我们的王国里,从来没有可以战胜我的勇士。我们最崇拜英雄,可以嫁给勇士,是我的梦想。”
即使是残杀你族人的勇士?我从心底里嫉妒克丽珍娜无拘无束的爱情,不厚道的在心底补上一句。
克丽珍娜又告诉我西域的人土风情,听得我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世上还有那样一个奔放豪情的地方;作为回报,我也送给克丽珍娜美丽的宝石、华美的衣裙,她开心往自己身上比划:“这么多美丽的珍宝,都是给我的么?”
我告诉她,如果她愿意天天来陪伴我的话,我可以每天都送她和今天一样的礼物。
克丽珍娜却罕见的拉下脸:“多么美丽的宝贝,我却不能穿戴。”
“为何?”我本来就不明白,哥哥明明很爱克丽珍娜,却让她穿连宫女都不屑上身的麻布,是男人的粗心么?
克丽珍娜皱着眉头:“无忌不让我告诉你。
我着实有些好笑:“哥哥什么时候如此婆妈,还管起女人家的衣服来了?可不是怕嫂嫂艳光四射,他要吃醋吧。“
克丽珍娜认真道:“不是,无忌是大英雄。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他是我说的,是无忌的一个妈妈死了,所以我要穿三年的麻布。”
“妈妈?”可是大娘?可怜的大娘,还是无法逃脱纳兰家的厄运。
“是的。无忌说是抚养他长大的那个妈妈,那个妈妈还有个很小的孩子,一个劲儿让她起来陪他玩,看起来好凄惨。”
不,不,那一定是爹爹新娶的小妾,可是,新娶的小妾如何能抚养哥哥长大?
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问:“哥哥可叫她做姨母?”
克丽珍娜点点头:“就是的。”
我顿时天旋地转,世界一片灰色,为什么?我很想嘶吼,很想冲去宫去问个究竟,最终,我却只冷淡道:“我累了,嫂嫂回去罢,让兄长来见我。”
克丽珍娜活泼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和疑惑,望着苍白如纸的我,她伸出手似乎要扶住我,被闻言进来的旺财拉开了。
我倦怠靠在床沿,哥哥到来时,我甚至没有起身相迎的勇气。兄长的声音到底有些不自然:“姨母得了急症,也是没法子的事。”
“急症?”我冷笑连连,“我一向知道哥哥是战无不胜的大英雄、大豪杰,对一个抚养自己长大、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下手,可是你的急症发作?”
兄长倒退了一步,脸色并不改:“不错,我是骗了你。可不是我逼死了姨母,是她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自尽而死。”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对着搏狮杀虎的将军猛扑过去撕咬,兄长只紧紧攥住我的双手,并不反抗。我的双手仿佛要断开般生疼,无法挣脱之下,我用自己所知最恶毒、最下流的话辱骂他,直到理王一声大喝,将我们分开。
理王望着如疯妇的我久久不语。
兄长看了看理王,与我道:“你好生休养。”不顾我就走了。
理王默默望着我,良久开口道:“不要怪他。”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我状如疯魔,我的娘亲受了这么多苦,我以为她终于可以过点好日子了,为什么要逼死她,她一个妾侍,能阻碍你们什么?
理王无视我的痛骂,风度洒脱如仙人:“你的母亲,是为你而死,你可知道?”
什么,我恨恨瞪着诿过与人的理王。
“原本你兄长不想告诉你,如今看来,不说,你是不肯罢休的。太后对你说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可你不知道的是,太后到底还是骗了你。
她根本没有杀懿妃和她的两个孩子。而是让她们逃出宫外寻求庇护。太后握有皇上都不知道的秘道通路,她又思谋周全,杀了替身还放火烧了整座宫殿,若不是事出突然,无法找到女孩的替身,只好用了两个小太监顶替,我们就都被她蒙混了过去。”
“太后说的都是假的?”我失魂落魄。
“不,除了懿妃和她孩子的生死,其它都是真的。只有这样,她才能骗过你,骗过我们大家。”
不错,太后老谋深算,她如何会不知道,理王会偷听她和我的谈话。
“你可知道,太后为何如此?”
“为了保护自己侄女和孙儿的性命,还能为了什么?”
理王看着窗外,华美的礼服上写满了春风得意:“你也太小看了太后。她如这般妇人之仁,哪里还能以无宠之身坐稳中宫数十年,掌握朝政多年?
懿妃生在帝王之家,是太后和祖母亲自调教的娇儿,她生育的皇长子血统高贵,是帝位的当然继承者。懿妃是继太后后是纳兰家的当然领袖,让她们出宫向藩王和纳兰家求助,定然应者云集。
太后和皇上虽然掌控在我们手中,可他们可以拥立新君后令天下勤王讨逆,我们的兵马本就是皇朝士兵,并无十分胜算。何况,你的身世之密早晚都要揭穿,若强行立你的孩子为帝,就是我们自乱阵脚,授人以柄的事了。”
理王的声音并不洪亮,在我耳边,却炸响了一个又一个焦雷。我慌乱的看向他:“那我的孩子该怎么办?”
我再蠢,再笨,也是明白自己的命运和他牵在了一起。他若失败,我们一家,也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我的孩子,哪里还会有生路。
理王微微闭上眼:“廷议过了,皇上虽然身体虚弱,但仍在壮年,皇子幼小,不宜传位。先由我和你兄长代摄朝政,等待皇上痊愈。”
我怔怔看向他,既然如此,为何我的娘亲非要送命不可?
理王看着我:“不管如何,当初是我负了你,我绝不再负你,胭脂。
无论你信与不信,你的娘亲真的不是我们逼死的。是逃走的懿妃母子无法出城,纳兰家的人都死的死,逃的逃,她只好冒险上门找你大娘帮忙。你大娘将她们藏在家中别院,又以公开你的身世为要挟,要你娘亲从无忌手中要来出城令牌。
你娘亲要来令牌后,自尽而死。”
不,不可能的。我想起生光明时大娘日夜不眠的照顾我,她一个锦衣玉食的贵妇人,亲自料理孩子的吃喝拉撒,她对我尽心尽力,倾尽所有为我贿赂宫人。她为何要这样做?
“你也不必怪你大娘,她是纳兰家的人,懿妃和她的孩子,是纳兰家最后的希望,她不能不救。何况,为了救她们,她也自尽了。”
我木然看着理王,他依旧如此不动声色:“好在我们已知懿妃诈死,在城门口拦住了她们。你的娘亲,并没有白死。”
没有?我的娘亲,到底没有了。可是懿妃,也是理王的表妹,他说来却是如此凉薄。
我望着理王,他长身玉立,气宇轩昂,风姿挺秀却又英武如神,他难道不是天生的帝王?不错,不错,无情、残忍、诡诈,这是一个帝王全部的美德。如今,我如此真实的在理王身上看到了一位千古一帝的身影。
我突然明白,我最该忧心的不是娘亲的死,而是我和我孩子今后的命运。
旺财和宝珠很想安慰我,结局却是我们三人抱头痛哭。旺财道:“娘娘千万爱惜身子,如今,也只有舅舅可以依靠了。”
我转向宝珠,宝珠却不敢看我:“娘娘,小皇子当日也幸亏理王多方维护,不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