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来又商量去看德贵妃的事。
我还是怀孕的时候跟赵美人去德贵妃那里坐了一坐,赵美人说如今德贵妃与骊妃是同住了,去了不看看骊妃也不好,我听了奇怪:“这又是为什么?”
赵美人理着东西,笑道:“也没什么。不过她们姐俩儿打小就是姐妹淘,都是姓纳兰的么。反正皇上也不在乎她们,本来也不必忌讳什么。骊妃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德贵妃就求了太后,让搬去和她一起住,也好照顾些。”
我点了点头,骊妃久病,虽不好说她什么,宫里的人忌讳总是很多的,和个病人住在一起总不是件开心的事。只是想不到后宫中倒还有这样古道热肠的人,又想初次承恩时德贵妃对我的维护,更是心有戚戚。
两人到了德贵妃的寝殿庆云宫,引路的太监倒是客气,一口一个娘娘,叫得殷勤,的贵妃却半天不出来,把我们搁在大殿冷坐,也不见人出来说点什么。我也不好问,赵美人却已向一旁伺候的太监问道:“又是那件事?”
那太监也不过十三四岁模样,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低头小声回道:“您有什么不知道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弱,如今又天冷,一刻也离不开呢。”
我看他们诡秘的样子,不明白为什么心里竟有些害怕,赵美人转身正要和我说明,德贵妃已经出来了。
我看她神色疲倦、步履蹒跚,倒象是整夜未睡的样子,宫里人人都有些秘密,我倒自己紧张起来,不要来得草率,冲撞了什么。留神细看,又好象不是,德贵妃无精打采的与我对行了礼,赵美人也上前见过了,方坐下说话。
德贵妃只淡淡谢我送来的东西,又道天寒地冻,自己这里怕是招呼不周,不敢留客。我见她几乎是赶人,自是没趣,正要起身告辞,赵美人却非要进去看看骊妃。
德贵妃露出一丝愁容:“她你还不清楚么?受苦的日子也快尽了。现而今我也不去管她,任她喜欢去了。你们看了也不过多添点苦痛,又是何必?”
我是不明所以的,看起来她们也不避我,一时口快:“骊妃姐姐身体不好,我也很该瞧瞧她。我那里还有许多药材,改日一起送来罢。”
德贵妃看了看赵美人:“她不知道么?”见赵美人摇头,又对我道:“你要看就进去罢,只别大惊小怪的。”
她自转身,亲自带我们进屋里看骊妃。
骊妃住的地方极是清幽,虽是冬天,草木凋零,大雪铺天盖地,也看得出是个细心布置过的跨院。屋里的摆设虽不很奢华,也是很雅致的,只是不象宫妃的居所,倒象是个读书人的书房,只是许多名人字画,只随意扔在地上。
赵美人忙着蹲下想收拾,德贵妃拦了她道:“你还不知道她的脾气么,等会儿精神好点了又要看,又要画,又要写,看不到又要砸东西发火了。”
进了里屋,屋里的布置却和我们的大不相同,一张比一般要宽阔许多的榻当中摆着,上面还有张小桌子,桌上居然还有油灯和一把烟筒。骊妃就那么四仰八叉的躺着,睡得正香,身上的衣服也不好好穿戴,就随意坦着,甚至看的见里面大红的裹胸。
我轻声道:“真是来得不巧,不如还是屋外坐着吧。”又回外屋坐着,赵美人又问了几句骊妃的身体,两人相对着唉声叹气一阵,我也插不上话,闷坐了一刻,也就告辞回去了。
路上赵美人就哭了,我虽想问她,到底人多嘴杂,还是忍了。回了房,我让人出去,细细盘问。赵美人先还不肯说,我急了说要回皇上,一个妃子病重,不请御医看着,反而任她糟蹋身体,哪朝哪代都没有这个理。
赵美人见我作势要出去,忙求我:“好姐姐,这可是天大的干系,我不说也是怕连累你,既是如此,只望你莫要怕的好。”
我见她松口,本就不想去的:“这是自然。我等都是一样的人儿,不守望相助,还能加害她不成?”
赵美人苦笑一声:“如今这样,也是害她,却是没办法的事。”关好门户,方娓娓道来。
当日骊妃初进宫原是在太后处随驾伺候的,因是纳兰氏女儿,太后又疼爱,怕宫里的人照顾不周,还让她带了家里的丫鬟进来伺候。皇上虽不十分喜欢她,可毕竟年轻貌美,多少也有些雨露,加上人也乖巧,太后爱她,倒比皇后、懿妃这嫡亲的侄女儿更亲上几分。在宫中一时风头无二,谁知道有天骊妃家带的丫鬟半夜突然喊起来,说是骊妃不见了!
合宫的人打着灯笼四下寻找,整个宫都翻过来了,还是没有人,又把丫鬟细细审问,说是骊妃有起夜的习惯,她是服侍惯的,这天等到了时辰过了一会儿不叫她觉得奇怪,进去一看,却是人都没了。
太后宫里本就传闹鬼,说大晚上还听到男人的哭声,只是瞒着太后一人而已,出了这种事,大伙儿不免都想到这上头去,骊妃又是年轻貌美的,只是不敢和太后说明。
正在太后为找不见人雷霆大怒的时候,皇后却派人来说,骊妃在御花园。
原来是有人觉得兹事体大,跑去告诉了皇上、皇后。他们自不好去搜太后的寝宫,只好让人打着火把四处吆喝,在御花园的一队人马就发现了昏死在地的骊妃。
太后听了自然立马赶去看望,可骊妃昏迷不醒,御医也说是被邪气所侵,好药差药用了不少,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太后一怒之下,就杀了几个御医出气。
谁知道有个御医医术虽不甚高明,却有几分歪才。一面想着荣华富贵,一面也是想保住性命,就上奏说自己有办法让骊妃醒来,只是日后要天天服药,否则有性命之虞。
那时候骊妃已昏迷十几天,虽天天有药汁、肉汁灌下,却十不存一,眼看命在旦夕,太后没办法,请了骊妃的父母来,到底也含泪答应了,只想着她醒来好生调养,未必不能痊愈。
那御医得了太后恩许,拿了块漆黑的物事,用火烧化了,笼着烟往骊妃脸上一喷,居然还真有了几分清醒,但不能说话。
众人大喜,打赏了御医后,日日如法炮制,不过三个月,骊妃就安然醒来,只是人的神志不大清楚,问她什么也不说话,脾气也大变,除了喷药的时候肯安静点儿,平时竟是一刻不停的哭闹。一个病人,也不好和她讲什么道理,日子久了,太后也寒了心,随她去了。
德贵妃看不下去,就接到自己那里照顾。只是自从用了这药,人的精神越来越差,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
我惊道:“这可如何是好?说来还是让那二把刀的医生坑了!”
赵美人垂头道:“谁说不是呢,可那御医早跑得没影了,外面现在乱得很,也没地方找他去。骊妃的一条小命,也就算送了。”
我急道:“莫不成其它的御医一点办法也没有?那日万寿节我看骊妃还好好坐着,怕还有救。”
赵美人道:“那日是德贵妃让她喷够了烟才坐了一会子,你没见她们早早告辞去了?太后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只当不知道。
御医只查出骊妃喷的药叫什么阿芙蓉,是从南蛮那里传来的巫药。说是从死尸身上长出的花,用人血养育出的果实,您想想,那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听了手脚冰凉,发了好一会儿愣方说:“既是御医跑了,这药又从什么地方来?”
赵美人低声道:“还不是让人外面买的?这种东西,据说民间风行的厉害,价比黄金呢。”
我惊吓道:“这可不是祸国殃民的事?皇上可晓得不?”
赵美人暧mei的看我一眼:“您不知道,这东西虽有许多坏处,只有一样好处,就让人爱不释手。再说,如今天下到处灾荒,有地方还全靠着买卖这个抽重税呢。”
我从没听过天下还有这种事:“这叫什么话?任它有什么好处,还能公然买卖害人不成?”
赵美人靠近我,悄声道:“这玩艺儿能催情!人家说,纳兰家有不少公子哥儿就靠喷这东西过日子呢。您说,有纳兰家的人撑腰,还有什么不行?”
我听了面红耳赤,好半天说不出话,赵美人看我害臊,笑道:“您也是做娘的人了,见了皇上也是千娇百媚的样子,这会子又装起正经来了。”
我被她抢白得说不出话来,只有跺脚赶她去做饭,赵美人一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