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混了一天,等内监司的单子到了,果然是好长的一份,单单看完也不是三五天的事。好在内监司的人倒还仔细,在贡品旁还注了特等、一等、二等、三等、不入等的小字,我又命旺财来仔细看了,没什么大出入,等晚上皇上来了,一一禀明,把特等的贡品又分别给太后、皇后添上,余下的皇上也不在意,只让我酌情。
我谋划了一夜,第二天就让人把贡品细细分了,按位分每人一份,又与赵美人商量,前朝太妃、德贵妃处我们自己送去。
赵美人以前是得不到什么的,如今近水楼台,已是开心的很,自然什么都答应。我让旺财亲自押着给各宫分送,又打点了几样贵重东西,先给太妃们送去。赵美人在一旁道:“姐姐送的虽都是好东西,可太妃们大多是苦人儿,这样好的东西放屋里又不能卖,不如带上些金子吧。“
我听了有理,命人搬上一箱黄金,赵美人又笑道:“姐姐,不是我存心为难你,这么一大箱子拿去,不是让人眼热么?不要平白给自己添了麻烦,何况,几位老太妃也用不了许多,让那起子坏心眼的见了,倒又要打她们主意了。“
我笑道:“正是。说来说去还是你有理。”忙让人拿上几个普通拜匣放了一起拿去。
前朝太妃们一起聚居清凉宫,后宫里也有个别名叫“寡妇院”的,平时嫔妃们都怕沾晦气,轻易都不肯来。这地方住的太妃都是品级不低或者有子女的,看外面大模样,倒也过得去,不是想象里破败的样子。
赵美人扶我下轿,笑道:“这外面还有几分架子,里面可不能看的,姐姐不要嫌弃才好。”
我听她的话,怕是里面极不堪入目的,心里凄凉,无论今日如何显赫,他日还不是一样要来这里?
宝珠早去叫了门,出来个懒洋洋的老太监,见我身后众人都拿着东西,我又是个贵妃,早笑得合不拢嘴:“不知哪位娘娘亲临?贵人踏贱地,小人真是失礼了。”一边说,一边用脚划拉着地上的脏东西,好歹扒拉出一个干净地方,让我们进去。
我看了恶心,宝珠也消声道:“这位李公公是清凉宫的总管太监,平日价都是主子模样,作威作福不说,连皇子公主的竹杠都敢敲。”
我见那李太监年纪虽大,耳目却清楚得很,忙摇手让她收声,宝珠犹是愤愤的样子。
我们走得慢,刚要到大殿,李太监就跑回来笑道:“好在主子得知,奴才让各位太妃在大殿上等着了。”
我惊道:“我不过是个晚辈,如何敢让众位太妃等我?”
正说着,里面传出个威严的声音:“什么太妃?不过是等死罢了。想不到这宫里还有人想来做好人,烧冷灶,我们看你孝敬东西的份上,也成全你就是。”
我听得脸上发烧,赵美人却扬声笑道:“太皇贵妃,您老人家中气还足得很,老寿星也比不过。”
想来赵美人和她们是熟识,里面一片哄笑,却不再有什么难听的话。我看了看那李太监,还是一脸谦恭的笑脸。
硬着头皮进去,大殿里很阴暗,又冷,我四下一看,窗纸都没有,北风呼呼地往里灌,老太妃们都挤在一起取暖,远远看去,简直就是乌七八糟的一大团,哪有半点皇家威仪的样子?
我问李太监:“这清凉宫每月的供奉是多少?这么冷的时候,怎么还不烧火,窗也不糊上?”
李太监一愣,随即笑道:“想是这位娘娘是新来的?宫里的规矩,太妃们可以在这清凉宫养老,有子女的也可以随子女出去,可也要宫里的人跟着伺候。
跟着子女呢,奴才不好多说什么。不过既然太妃们要住在宫里,宫里自然有宫里的规矩。娘娘是明白人,民间的寡妇守贞洁还要数黄豆、睡石床,宫里的规矩更大,不到腊月不许生火,屋里也不许装饰,平日也不许见什么荤腥,怕是有人温饱思*,想什么不正经的心思。
这本不该奴才说的话,都是宫规里写明了的,只是娘娘问起,奴才不得不禀告,还望娘娘见谅。”
我不料自己随口一问,竟惹出他这么一大堆难入耳的话,几位太妃的脸色也是不自在,明白这李太监实在是个难对付的老油条,送来的东西多少是落他手里了,草草给几位太妃分了,就想告退。
那太皇贵妃见我告退,也不说什么,只道:“我们这些老太婆也不用什么金珠玉器,有空来看看我们,比什么都强。”
我听她语气凄凉,也是可怜,早忘了她前面的说辞,忙道:“这是自然。”
我又向李太妃点了点头,权作告辞,她也向我微笑致意,我在里面呆了一会儿,适应了光线,见几位太妃虽还是衣饰整洁,却都是很旧的衣服,只差没打补丁了,头面首饰也是少得不能再少,实在不敢相信,皇宫中还有如此狼狈。
与赵美人一路无语,回到章含殿,赵美人见我愁眉不展,只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过得一日开心就是一日,以后的事想也白想。”
我看着活泼好动的光明皇儿,也道:“只盼着光明与清河长大还孝敬些,接咱们出宫去住,那种日子,不是生生要人命么?”
赵美人望着窗外:“也只看罢,哪里有这样容易?要接出去住,说是只要自己愿意,可太后或者皇上按例也要派人跟着出去伺候的,说是伺候,不外乎是监视,到头来自己亲娘没孝敬成,全成孝敬他们了。就这,还是难得的恩典,您今日见的那位太皇贵妃,还是太后自己的堂妹,当年要没有她家接济,哪里能活到今日?人家说不过是当日先皇看顾做妹妹的,连着生了两个公主;不喜欢太后,说要等太皇贵妃生了儿子就立她做皇后,从此结下了冤家,没了儿子,连见女儿一面也是难上加难。”
我道:“也是做儿女的太没人孝心了,母亲住在那种地方,怎么看得过眼?”
赵美人叫道:“我的好娘娘,你以为人家都象你似的去清凉宫?每次孩子拜见,都要先去见太后,名分上都是太后的儿女啊。千方百计哄得太后高兴了,松了口,说让谁见见,才让那李总管把人带到太后那里,当着太后的面,您想想,能说点什么?好的坏的,都是太后的恩典,不想给孩子惹麻烦,还不得老实吞了牙往肚里咽?
要是哪个没眼色的自己求太后要见亲娘,当面应承了,背后还不知道要多受多少折磨。您以为那李总管还真敢那么放肆,虐待太妃?也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
我想起那日的代王爷的爽朗,不免问赵美人:“那日见代王似乎是个爽快人,也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赵美人已经在做针线了,听我说就放下手上的活:“那代王的亲娘早没了,说是先皇与奶娘生的孩子,也不知是真是假。大儿子么,皇上倒也看重,不过出身低些,轮不上做皇帝,太后也从不管他。”
这倒唬了我一跳:“奶娘?”
赵美人巧笑道:“这有什么?看您吓得样子,您是识文断字的,还有什么不知道?皇帝么,普天下的女人都是他的,还不是爱怎么就怎么。”
我呐呐道:“姐姐又乱说。”
赵美人索性放了活计,笑道:“这还算过了明路的。宫里的丑事多的说也说不完,前面那李公公说的也不全是假话,真有那缺衣少食或是憋不住的嫔妃与太监结了对食呢。
您莫看宫里规矩大,不过都是管着我们这些人的。皇上算是正经人了,先皇在时,可闹得不像样,说是连公主的女儿进来,都有被留下的哪。”
我听了只觉害怕,忙让她不要再说,赵美人道:“我也就和你说说,闷肚子里怪不舒服的。其实有什么,太后还不老让和尚进宫来念经,好像和尚就不算男人似的。”
我见她越说越不像样,打断道:“少瞎说。和尚是出家人,小心佛祖怪罪你。”
赵美人说的高兴:“出家人怎么啦,他们要干不好的事佛祖该管他们才是,他们能做,我就不能说说?”
我实在好笑:“看你这模样,抓到过多少遭似的。整天劝我别惹麻烦,自己这么口无遮拦,倒是胆大呢。”
赵美人吐了吐舌头:“这话别人面前杀了我我也不敢说的。”
我打发赵美人去做饭,自己歪在榻上想心事,想来想去,还是清凉宫里那群可怜的老太妃,实在是不好受。晚上皇上又不来,只有我和赵美人带着孩子,早早歇息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