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皇上就嘱咐我等他早朝回来一起去见太后,我哪里还有胆量自己去?当然是乖乖的等着他。
皇上拉了我,让人带上那件凤衣,想了想,又挑了好药材给太后送去。
太后还是以前的模样,半点也不见老态,她随意打量了下药材,只叫人拿下去收好,脸上也没什么笑模样。皇上暗地推了我一把,我忙把凤衣取出展开送上。
太后只当没瞧见我,皇上打圆场道:“荣妃心里最惦记着母后。这是贡品里最出色的,她就说除了母后,谁也不配穿,非要送来给您。母后不如穿上让儿臣瞧瞧?”
太后理了理鬓发,不屑道:“哀家是给你们瞧瞧的么?什么稀罕物我没见过,要你们送来?”
我忙磕头道:“臣妾能有什么见识敢向太后夸嘴?只是见了稀罕,满心巴望着太后指点一二。”
皇上也说:“荣妃年轻,见过什么好东西?就是儿臣,也是看了稀罕,叫不出名儿的,还请母后说说吧。”
太后的脸色略微好了一点,还是不理我,只示意宫女儿上前拿了衣服,我不敢上前伺候,还在地上跪着。
太后用手慢慢抚mo了一会儿,脸上渐渐露出温柔的神色,曼声道:“当年我也有这样如玉美丽,如云轻柔的肌肤呢。”
太后身边的人哪个不是人精,纷纷奉承,太后一笑,也就穿上了,早有人搬了更衣镜出来,太后对着镜子转了个身,自顾道:“毕竟是老了,竟是人配不上衣服了。”
皇上忙上前拦着太后不让换下来:“母后母仪天下,您要不配,天下就没有配得上的人了。”
太后有些高兴了,就这么穿着坐下:“我的儿,你娘有你这么个孝敬儿子时时想着,就是老了也是高兴的。”
太后到底也没让我起来。
旁有宫女儿凑趣:“奴婢们跟着太后也有些日子了,大胆说一句,往日里也见过好些东西,可这件衣服的料子还敢猜个大概,这上面的凤凰,就真真是稀奇,就象那书上说的,绝非凡物,分辨不出什么来历,太后可给我们讲讲?也让我们往后好有个卖弄?”
太后得意地拉拉衣服:“这倒不怪你们没见识。想我纳兰氏富贵天下,什么好东西没有?这样子的也少见。若不是当年我侍奉过我的姑母,怕我还说不上这上面东西的来历呢。”
我见皇上听了太后富贵天下四个字,眼神就一凛,想来心中是记恨了。太后却在兴头上,并不看皇上:“我姑母当日也是皇后,有一年得了番邦送的一件异宝,喜得什么似的,不是十分爱宠我,都不舍得拿出来给我看。
你们道是什么,就是这衣服上镶凤凰用的玉石做的一个小手壶。这天下的玉石也多,为什么这样东西如此好?我姑母说,进贡的使臣说,这是他们番邦的镇国之宝。
当日我也嘲笑那小国没见过世面,拿着块好看些的石头就当宝贝。谁知道姑母让我拿在手里细细打量,才发觉这东西不凡,你们可猜猜有什么好处?”
众人自然是捧场求太后快说明了的,就是我这跪得腿脚酸麻的,也不免竖着耳朵想听个仔细。
太后听了半天好话,终缓缓说道:“我姑母说,这玉石被番邦小国的人附会说是昆仑山上的神玉,其实不是,也不是地上生出来的,乃是九天外来的陨石所化,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
那小壶初拿到手里,是软软的,几乎象里面包了一汪子水,不小心就要拧碎了,可随你怎么摔打,它也好端端的,就是架火上烤着,也一样冰凉凉的。
可这也不算什么出奇的地方。那小壶好玩就好玩在,太阳下一色,月光下一色,屋里一色,屋外一色,千变万化,小壶虽小,可那透出来的光彩,能把周围的东西都染上颜色,难描难画的颜色只有你们亲眼见了才信。我老太婆也没这么多精神和你们细说。
还有样别致的地方,就是小壶冬暖夏凉,初捧在手上,也不过是微微的热或是微微的冷,可无论你们拿的多久,那是一点变化也没有。若是你们从屋外进来手冷的很,或者夏天晒了太阳正头晕,把小壶捧在手心,一会儿就冷热调和,心神舒畅了。”
太后说了一大席话,也不由口渴,停下来喝了几口茶,又道:“可惜我姑母去的早,先皇知道那小壶是我姑母的心爱,就随她一起葬了。多少年了,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一回。”又站起来给人看衣服上凤凰的变化,果真是变化无穷。
皇上笑道:“母后果真博识,今日儿子也长了一番见识。可怜荣妃巴巴的拿来孝敬您,让她起来一起看个稀罕罢。”
太后似乎这时才看到我,只说皇上太粗心了,她老眼昏花没见着,他也不知提个醒:“让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这么跪着,我老太婆也要心疼了。”
我只有在心里苦笑,她倒没有真为难我,恭敬谢了太后恩典。想着待会儿去皇后那里,不知道还有什么难堪的事留给我,这宫妃的日子,也真无味。
皇上自然不会陪我去未央宫的,好在皇后养病,只让人把柜子拿进去就完了,压根儿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
回到章含殿,赵美人还在逗清河公主玩耍呢。见我回来,一拍手道:“娘娘回来的这般早?我是一点没准备呢。”说完就要去净手做菜,我忙拦着,也不好说自己跪了半日没力气支撑,只说也未曾通禀,贸贸然就去参拜太妃不大好。
赵美人想了一会儿,正要说话,门口就有人禀告,懿妃与其它几位嫔妃来了。
我奇怪她们怎么这么有兴致来看我,自从晋了贵妃,这群姐妹还未曾打个照面呢。赵美人笑道:“别人也就罢了,金枝玉叶的懿妃娘娘,莫非也要学人迎高踩低么?”
说笑间,懿妃等人已经进来了。懿妃上前亲热的拉着我的手道:“好妹妹,听说今年的贡品都在你这里,太后、皇后那你也拿去了,剩下的说是有暹罗国的珍珠衣,就给我穿吧。”
我环视其它嫔妃,也都陪着笑脸,怕也是打着懿妃一样的心思,我心中好笑,只道:“好姐姐,什么珍珠衣,我听都没听过,就是有,也不知道搁在哪个箱子里呢。”
懿妃嘟着嘴随便一坐:“那我不管,你给我找出来。礼单上写明了有的。”
我正奇怪这礼单是怎么回事,宝珠已上前说道:“奴婢禀告娘娘,往年各地贡品上来都有张礼单列明的,今年虽是娘娘协理六宫,内监司的人并不晓得,还是把礼单送到了太后那里,贡品拿过来时,礼单怕是忘了。”
我明白是太后故意,还是发怒道:“外面的人不晓得,你们也不晓得?礼单落了是小,出了乱子如何是好?”
宝珠忙跪下:“旺财是怕娘娘心烦,故而自己去向内监司要了,没向娘娘禀告。只是礼单太长,内监司说起码要抄到明日才能送来。”
懿妃不依道:“我不管。往年东西向来都是我先挑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先拿给我罢。”
我忙安抚她:“好姐姐,这没有礼单,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不如找到了,我给您送去?”
懿妃转了转眼珠子,看上去机灵非凡:“这样呀,不如你一个个箱子开了,我自己找罢。有什么好东西,你可不许自己藏了,我看了喜欢,还是要的哦。”
旁的嫔妃也都是一副摇旗呐喊的嘴脸,看得我心里火辣辣的,正不知如何应对才不得罪她们,赵美人笑吟吟的对懿妃道:“好姐姐,你那里还缺什么东西不成?就是再多的好东西放着,有你这位大美人在,也要失了光彩呢。”
懿妃得意的点头:“那是自然了。谁不知道我是天下第一大美人。”
赵美人笑笑道:“姐姐自是明艳照人,过会儿皇上来了,看到姐姐在,一定是十分高兴的。”
赵美人话音未落,懿妃就有些不自在了:“他要来么?那要不还是你们给我拿来吧。有其它好东西也没落下。”风一阵似的就走了。
余下的嫔妃多少有些尴尬,告了罪,也不等我留,也随着走得干净。
我冲赵美人笑道:“还是姐姐有办法。”
赵美人懒懒笑道:“这群人也过了,凡事都拉着懿妃出头。不怕你笑话,宫里象我们这些无亲无故的人,想银子也是有的。她们一般儿都是纳兰家的女儿,家里都是富可敌国,还这么眼皮子浅,我都看了丢人。”
我听她话里有音,也敷衍道:“懿妃不过是孩子脾气,看什么好东西都喜欢罢。”
赵美人点了点头:“她从来就是如此,惯给人做箭靶的,好在皇上也不真和她计较。您是不知道,纳兰家的人如今是越发不像样了,那天我去骊妃娘娘那里讨点膏药,还见她闹得不成体统呢。”
我猛然想起那个水泡眼的骊妃:“姐姐也真是,要什么吩咐旺财或宝珠一声就是了,难道和我还要见外么?骊妃抱病多年,打搅了人家也不好。”
赵美人摇头道:“我去也有两个意思。一是她家自做的膏药灵验的很,清河顽皮,常有些破伤,用她的一贴就好,也省得次次换药,哭得伤心了。另有一层是,她那里冷清,最盼着有人去说说话才热闹呢。”
我听了也有些感慨:“骊妃家里还有这本事?她的病到底怎么的,多少年了也不见好。”
赵美人四下打量无人,方凑近我道:“我告诉您,可千万不敢出去说。”
我见她的样子好笑:“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不过是病罢了,有什么见不得人?”说是如此说,心里难免也咯噔一下,莫非她的病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赵美人答应道:“还真是鬼鬼祟祟的事。按说骊妃的爹原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她是将门虎女,初入宫时,也如德贵妃般英姿飒爽的。太后也喜欢她脾气爽利,常带在身边。
谁知道有天夜里,不知她怎么一个人跑到御花园,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御医治了一年多,人是清楚了,身子骨却从此落下病根,多少年也不见她好。
这事,说到底也是丑事,太后不许人说的,骊妃也给赶到了偏僻所在,她冷了心,等闲不出来的。”
我听了也觉得蹊跷:“怕是宫里的人不知道瞎传的吧?一个宫妃多少人跟着,如何跑到了御花园也没人知道?”
赵美人道:“若是别人说的,我自是不信。当日我已进了宫,虽是个粗使丫头,姐姐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做下人的消息最灵,什么都瞒不住我们的。”
我好笑道:“这么说,你倒给我说说看,骊妃好端端跑御花园做什么?”
赵美人压低声音道:“说是被鬼扔在那里的。您想,不说她身边那么多人,就是太后宫里的那么多守卫,如何一个人都看不见她出去?怕不是给鬼蹑去的?”
我听了也身上发冷:“姐姐别说了,怪害怕的。这骊妃一个女人家,平白无故如何招惹到这些东西?”
赵美人扯了扯嘴角:“这我也不晓得了。不过她爹是大元帅,怕是杀得人太多,鬼找上门来报仇也指不定。”
她刚说完就见我脸色变了,忙跪下请罪:“娘娘的兄长为国杀敌,最是积德行善的事,奴婢最是敬仰的。”
我叹口气,拉她起来:“也不过是句实话,有什么好说的。我心里还不明白么,那骊妃父亲的事我也听说些,半生戎马,到头来暴卒家中,可不是果报么。”
赵美人见我伤心,也陪我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