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赵美人倒践行前约,与我常来常往。起初白姑姑还嫌她,只是赵美人为人极乖巧,又知趣,常常带东西来送人。白姑姑并不是眼皮子浅的人,只是赵美人送来的东西太合人心意,什么桃花粉、玉露膏,皆是养颜着色的上品,虽不是很值钱,却也花了很大的心思,有钱也买不到的。再者,赵美人女红也来得,帮我准备了许多孩子的小衣裳,白姑姑本就发愁,孩子的东西虽然有内监司预备,却是不知道大小好坏,她针线上又不在行,我娘家虽愿意做,却也不便多送进来,有她帮忙就最好了。这样一来,白姑姑倒对赵美人另眼相看,有时自己忙了,还常请她来陪我去给太后、皇后请安。虽我说了多次,人家终究是位美人,又带着孩子,不好常麻烦了她,姑姑也不听。好在赵美人很随和,并不计较,时常还领我去别的宫里坐坐。
有赵美人做伴,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是深秋,我快临盆了。
宫里的接生嬷嬷、教养嬷嬷是早已来了,就是奶娘,照顾孩子的宫女、太监,内监司也早早挑好,送来给我瞧过。这些我倒并不是很在意,有白姑姑在,自是挑最好的来,就是心下时常惶恐不安,皇后看我胆小,禀明了太后、皇后,特准我大娘入宫,陪我待产,这是天大的恩典了,我最是感激不尽。皇后又拣没人的时候,安慰我:“我们是自家姐妹,凡事有我的就有你的,你的孩子就是我的,自管放心生养便是。”
我也不愿去想皇后的意思,她处处为我着想,不敢怀疑她。大娘虽不是我亲娘,毕竟也是家里人,对我也不同以往,关心备至。等到那日,肚痛一阵紧似一阵,虽然已有嬷嬷教育我过,却料不得如此疼痛,忍了又忍,身上的汗都亦浸湿了几床被子,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大娘、白姑姑她们并没有生产过,皆是慌了手脚,急唤了嬷嬷们进来伺候,又赶着让御医门外等着,本来还要去通告太后、皇上和皇后的,被里面的嬷嬷们喊住了,说还有段时间,不好惊扰了他们。
嬷嬷们只管让我拼命吃东西,说这样才有力气好生养。我哪里还有胃口,只恨一时三刻晕过去才好,白姑姑与我大娘在旁边只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嬷嬷们都笑了:“两位像是没经历过的,难怪害怕。其实人人都得这么遭,多生几次就好了。”
我心中愤愤:这般苦楚,一次也够受了。
嬷嬷们看她们并帮不上什么忙,我大娘更哭得比我还厉害,还要别人给她递绢子,劝慰着,只好让白姑姑带我大娘出去歇着:“这做娘的心软,见不得女儿受罪,还是外面坐着等罢,只怕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我听了嬷嬷的话,气得真要晕过去,偏偏又痛醒过来,终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大娘见我这般模样,吓得手脚发抖,我只听她一叠声喊:“快来人,救命!”
外面的人也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冲进来许多。嬷嬷们顿时慌了,直往外赶:“这是做什么?生得好好的,你们不在外面预备,倒跑进来。冲撞了龙胎,谁担待的起?”又让我大娘出去。
大娘自然是不肯的。不知是谁已跑去禀告,太后、皇上和皇后,并着听到消息的各宫娘娘,都来了,团团围在门外,直问:“如何了?”
白姑姑舍了大娘,出去回道:“嬷嬷们说没事,只是贵人初次生育,只怕还有些时候。不知是哪个多嘴,要主子们着急了。”
大娘在里面哭道:“太后,我女儿疼得厉害,可好令御医看看?”
我想不到大娘如此爱我,倒有些意外,领头的嬷嬷关照人仔细看着,自己也出去回话:“贵人虽是初次,身子是养得极好的,并没什么难处。”
我听皇上抢道:“若是有什么差池,可要拿你们是问!”又隔窗问我:“贾嫔,可要紧?”
虽疼得厉害,却不料皇上还想着我,我听他声音中颇是关切,不觉大感欣慰,待要回答,因哭得太厉害,嗓子都哑了,说不上话。旁的嬷嬷们代我回道:“贵人是初次,所以有些疼痛,皇上不用着急。说多了话岔了气倒不好了。”
太后也道:“你也不是第一次做爹了,不要自乱了分寸。既然说是没事,咱们还是回去等着,这里人多事杂,不要白裹着添乱才好。”
皇上道:“母后教训的是。不过儿臣心里惦记,不如母后先回去,儿臣再等等。”
皇后也道:“我左右无事,回去了也是心焦,不如在这等着。若有了消息,也好给母后禀告。”
外面又不知在说什么,我已听不清楚。整个人都似浸在水中,粘乎乎得发潮,身上极冷又极热,痛得身子要裂开来,嬷嬷们突然大声惊呼:“如何这般快?”只听得一阵乱喊乱叫,众人脚步奔忙,又是下身一暖,似浮云中,便百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