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坐无言,我们各怀心思。到底是白姑姑经得多,先笑道:“这群不长进的小蹄子,让她们回去那点东西,不知道死哪里去玩了。这里太凉,坐久了也对孩子不好,不如外面去走走罢。”
我也缓过神来,答应着慢慢起来。
两人捡着阴凉的地界慢慢走着,我看姑姑一脸落寞:“姑姑,以前的事就莫要想了罢。我听宝珠说,那李太妃也过得很不好,也算遭报应了。”
白姑姑扶着我:“她遭什么报应?人家生了皇子,这一辈子就算不白活了。”
想起宝珠说的李太妃让她们做针线帮补,我很奇怪:“既是李太妃生了皇子,为什么不搬出去和儿子一起过,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再说,她在宫中过得那么苦,儿子也不管他么?”
“她能过得多苦?不过也就是心太贪了。”白姑姑不屑的说:“你不知道,她儿子就是如今管着内监司的理王。打小儿在咱们太后跟前长大的,倒是娘俩儿投缘的很,和李太妃倒不怎么亲近。可毕竟是亲娘,还能短了她的吃喝?无非是装穷,好存了银子照拂家里。左右她是太妃,不时不节的往家里放赏也没人好说她什么。她家里落魄久了,说是连下人都请不起,少奶奶要自己下厨房呢。理王也恼恨他舅舅不成器,从不管的。”
我默默听着,似乎这李太妃倒有些像我娘亲的模样,不由想笑,怕白姑姑多心,又忍着。姑姑看我脸皱成一团,还以为孩子动弹,赶紧要扶我坐下。
我不肯,这么走着倒也舒爽些,只说:“没什么。听姑姑说宫里旧事,倒想起我自个儿家里了。”
白姑姑笑道:“要是贵人喜欢听,我肚子的事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只怕你嫌烦呢。”
我正愁平日里不好打听,她肯说自然再好没有:“姑姑说罢,闲来无事,不唠唠家常,日子怎么打发得掉?”
“那不知道贵人想听什么?一时半刻,倒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呢。”
我想了想,内监司是在家就听说过的,是管天家生老病死的衙门,外臣是一点门道也不许知道的,倒是好奇的很:“姑姑便与我说说内监司的事吧,听说咱们都归那儿管,是么?”
白姑姑拍了拍我的手:“小祖宗,不说你眼下怀着龙胎,往后是步步登高,就是现今,你已是有名分的贵人,内监司是不好管你的。他们只管供应各宫的东西,要是缺人伺候也由他们调配。另外,没有名分的宫人太监,像我们这些女官,无品级的美人、随侍,还有各宫的大小太监,都由他们支应月钱,不由宫中开支的。自然,我们犯了事,各宫娘娘也不好自己管教,要叫内监司来人提去审理,这也是圣祖爷留下的恩典,怕是有人动用私刑,草菅人命的意思。
不过内监司最紧要的差事,是护卫宫廷。内监司管事向来都是由皇子做的,也是怕皇家秘密被外人知晓,这自己人,还有比兄弟儿子更亲的么?”
我心道,别人家或许是,这皇家,只怕兄弟才是最不亲的。
白姑姑又说:“这御林军统领,就是理王兼着的。我朝几代皇帝,朝野里虽曾有些动荡,宫里却从没出过事,也是因为御林军是皇族统领,他姓不好插手的。”
姑姑又瞧了瞧我的肚子,笑道:“忘了说了,往后这小皇子接生、衣、食、住、行,连着找奶娘、师傅,娶媳妇、生孩子,也都归内监司管。不过贵人放心,我每回都重重打赏那群兔崽子,他们保准不敢给咱们差的。”
我羞红了脸:“姑姑莫要乱说。还没出生,就小皇子小皇子的叫,到时候白叫人笑话去。”
白姑姑道:“这有什么?哪宫的娘娘不想生皇子?您要是生了皇子,往后就是太子,想干什么不行?咱们说说又怎么了?”
我道:“我倒喜欢女孩儿呢。像德贵妃的孩子,那****见了,真不舍得放手。真真是个粉娃娃,花骨朵似的个孩子。我就想,有这么个娃娃陪着,日子也就好过多了。”
白姑姑一眼望见为找我们四处乱跑的宫女儿,招手让她们过来,又说:“你是没见着懿妃的孩子,见了你更要喜欢了。她的那对龙凤胎才真是人中龙凤,漂亮得不像真人,观音边的金童玉女也不过如此。”
我隐约记得听白姑姑说过懿妃有个儿子,是皇上唯一的皇子,却不知道她生了对龙凤胎,既然孩子这么出色,皇上就是不喜欢她,还不疼爱自己的孩子么?刚想开口,宫女儿们已经跑到面前,白姑姑急着教训她们:“让你们正经干点活,又跑哪里疯去了?”
今天跟出来正是宝珠,她忙跪下说:“姑姑别生气。我是跑着回去的,回去正好内监司给送东西来,又是贵重的首饰、衣服,张公公说让我赶紧收了别给放着忘了,我本就怕耽误事,差小宫女儿先出来送帕子的。谁知道御花园太大,她又没仔细找,就回来了。多少错儿都是我的,只求姑姑别动气,伤了身子不值得。”
白姑姑扬手就打了她一下:“推这个拉那个,倒把自己摘的干净。打量人家都是傻子么?”
我见宝珠眼里有尖利的锋芒闪烁,姑姑平日里是个多机敏的人,断不至于如此失态的。大约是今天想起了往事,拿宝珠撒气吧,她又是伺候过李太妃的人。我忙拦着:“宝珠好好给姑姑赔个不是,姑姑还能真和你计较不成?”
白姑姑埋怨我:“贵人就是一味厚道忍让,弄得这起子小人都蹬鼻子上脸,糊弄差事起来。不好好管教,她还要自当自主子呢。”
宝珠呜咽答道:“往日里我也尽心做事,不过今日为着张公公吩咐迟了会儿,贵人也没说我,大家都是奴才,姑姑干什么就这么作践我?”
白姑姑大怒,只道反了,立时就差小宫女儿去叫人把她绑到内监司里管教:“今日真是凑巧了,说什么来什么,本想着贵人有喜,不好大动干戈,说你两句也算了。你倒好,当着贵人的面就敢撩蹄子,你当这宫里是你家么?”
宝珠早吓得两股战战,泣不成声了。我想她平日虽是抓乖卖巧,却真是极尽心伺候我的,到了那去处,只怕是回不来了,不忍道:“走了半天也乏了,咱们回去吧。”我又喊住了那小宫女儿:“姑姑和宝珠闹着玩呢,你还当真了?不过她们看我气闷,逗我开心的。”
小宫女儿站在那里,看看姑姑又看看我,不知道听谁好。我心里一声叹息:我真是太过忍让了,想着自己无依无靠,事事都由着姑姑摆布,连我自己宫里的人都不把我当主子了。
白姑姑察言观色:“还是贵人心慈,只怕人家不领情呢。”使了眼色手让小宫女儿回来,又对宝珠说:“还不谢了贵人恩典?以后再不尽心伺候,不说我不饶你,就是老天也得劈了你!”
宝珠才回过神来,哭哭啼啼再三谢过,灰溜溜跟着后面。白姑姑扶我上了轿,迳自嘀咕着:“这样没皮没脸的小人要她做什么?打发了再要好的来就是。”
我也不理姑姑,自己闭目养神。
回到住处,旺财果然上来回内监司送了贵重东西来,他怕外面摆着不妥,让宝珠收了等我回来再取出来看。
我看了看白姑姑,她并不当一回事:“不过就是应付太后万寿的礼服头面吧,有什么要紧的。你也太过小心了,其实秀眉在,让她收着就好了,耽误贵人在外面等着,我们做奴才的得知道轻重。”
旺财见白姑姑不似平常模样,也改容答道:“姑姑教训的是。旺财事情没想周到,还亏得姑姑提醒,不敢有下次了。我不过想着这些平日都是宝珠经管的,让别人碰了怕夹缠不清,真是糊涂了。”
白姑姑剔了他一眼:“好猴精的小子!我说那宝珠怎么就那么大胆呢,敢情你给她撑的腰,干脆回明了太后,把她赏你做老婆,让你们夫唱妇随,我也省点心吧。”
旺财哭丧着脸:“好姐姐,好姑姑,旺财千错万错,你也看着我从小到大的,就别拿我寻开心了。旺财给您老磕头您不要,翻个跟斗好不?”
说完,还就势要翻。我和白姑姑都给他的滑稽样子逗得开怀,白姑姑点了点他额头:“坏小子,就会整这没出息的样子。以后仔细着点,不然,别说我不给你讲规矩。”
旺财赶忙答应着,又要叫宝珠上来拿东西,白姑姑皱了皱眉头:“这小蹄子我早就看她不好,眼大心空,是个不安分的,让秀眉当她的差吧,反正近身伺候贵人的事本也是我的。等事情过了我就回太后去换人。”
我不知道白姑姑干吗这么追着宝珠不放,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只怕也是为宝珠得罪了她。本想为宝珠说上两句的,白姑姑已自顾吩咐了,我再不肯,倒显得和她为难。
正踌躇着,旺财倒说:“宝珠要是交给内监司,也不过教训几句打发出去嫁人了。咱们这地方大,本来就没什么人,要一时半会儿不添上人来,倒又不好了,贵人还有着身子呢。不如让她下去帮着谨春她们干点杂事,也算给她磨磨性子。”
白姑姑点了点头:“这主意倒还许得。往后你要都这么用心,贵人自会疼你。原本那宝珠我就不想要,只是听大总管说她与李太妃有那么点亲戚,怕是在她身边耽误了她,又碍着理王的面子,人家正经管着咱们,才让她过来当差,又不肯老实支应差事。那就听你的,要是能本分些,也是她的造化。”
怪道白姑姑如此计较,原来还有这么段曲折。
正想着,秀眉已捧了东西上来。我仔细看了看,首饰与礼服都是极繁重的式样,如今已是八月,正是大暑的时候,看着就身上出汗了。姑姑看我愁眉:“贵人别怕,也就是给太后请安的时候穿一会儿,您又大着肚子,早点告假就是了。要实在吃不消,我去让御医说,您就不去了。”
这是我入宫后第一次太后万寿,她又是我的靠山,不去,怕是太失礼了,要是不好惹得她心里记恨,就更麻烦了。我摇摇头:“姑姑错了。太后的万寿我如何能不去,咱们还要备上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才对得起太后的疼爱呢。”
白姑姑夸道:“倒是我一时呆住了,还是贵人周到。不过太后那里什么都不缺,送什么也不过是应个景儿吧。我看,贵人要是生下个粉雕玉琢的小皇子,就真是独一无二的寿礼了呢。”
我让秀眉扶我在榻上靠了,应道:“姑姑的主意好是好,只是来不及了,这才七个月呢,万寿在九月,如何赶得上?”
白姑姑看我累了,就招呼人都出去,自己上来给我打扇。
我虽是说要送太后一份独一无二的寿礼,只是入宫快一年,都是懵懂无知的,这几个月又有了身子,顾着自己还来不及,哪里有空准备?便问姑姑:“往年大家都送些什么?”
“无非多是些寻常的金玉物件。要是有点心思的,也有送石榴、莲子之类好口采的,太后也不见得有多赏识。
哦,去年万寿贵人没进宫不晓得,皇后送了太后一艘大画舫,为着太后说年纪大了怕热。太后倒是挺喜欢的,当即带了大家坐了一遭,也就坐了一两次,说吹着风头疼,就不用了。”
我一时也找不着头绪,好在还有月余,还有功夫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