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大理使者,我要见你们的姬将军!大理总管有书信在此,我要递交给红巾大帅万胜将军!”立在山口上那人高声呼叫着,他手握牛鞭,驱赶着牛群徐徐下山而来。
山路崎岖,士卒们从江岸行至山口,已消耗了二三个时辰,现在日已当午,众人皆疲惫不堪,牛群挡住了去路,前头军士听见来人呼叫,他们一边向后面传话,一边索性寻了路旁树阴,解了行囊,权且歇息。
这荒山野岭,人迹罕至,怎么突然冒出来个大理使者?姬安礼爬上山口,见使者长揖相迎,他不由好生犯疑。
“使者?大理来的?”安礼打量来人,看他年纪不过二十五六,身着短衣牛犊裤,脚套芒鞋,腰系草绳,安礼哈哈一笑,并不还礼:“我看你分明是一个牛贩子,不避乱世而逐利奔走之徒。你想诓骗我?”
“诓骗将军岂敢!我是诓骗梁王而来的。”来人神色很从容,云南的日头虽把他的皮肤晒得黧黑,但仍盖不住他眉宇间既憨厚又机敏的英气:“将军试想,我从大理来此,路必经梁王所在的威楚城,若乘车骑马,岂不是要被他拿住?”
哦,对了,大理总管段功,昔日与梁王交战,他们两家原是世仇。安礼相揖还礼,松了一口气,问道:“你是奉命来犒劳的吧,段功将军恐怕还要来借兵,要你我两军夹击梁王?”
来人也轻松地笑了笑,他见姬将军手下军士,已一窝蜂上前,将那一大群肥牛牵了过去,正盼着早点埋灶宰杀,不由朗声笑道:“姬将军远道而来,想必军粮不济,我驱三十头牛在此迎候,已候了三日三夜了。”
“噢,你料定我们会在此渡江?”安礼见来人言谈从容,甚知军情,自己反倒有些不安了。
来人彬彬有礼,说到借兵之事,他摆了摆手,邀姬将军登上一处高崖,放眼望去,喔,山下远处,那一圈雉堞环绕的地方,不就是威楚城吗?前日探马来报,还说那里是一座空城,而今日眼底下,城头怎么插满了旌旗,隐隐约约的,还看得见车马调动所卷起的烟尘。来人见姬安礼脸色陡然煞白,他自顾自地又说:“段功将军率大理兵四万余众,昨日已进城了。段总管有书信一封,烦姬将军转呈红巾大帅万胜将军,滇西战事,就不须红巾将士鞍马之劳了。”
安礼接过书信,不知说什么是好。而断粮饿了几天饭的军士们,这时早已散布在林下,宰牛的宰牛,埋灶的埋灶,安礼烦躁起来,他钻进林中,举起马鞭一连抽打了好几个贪嘴的士卒,嘟嘟囔囔不知骂了些什么。当他走出来,想找那个大理使者打探一下威楚城今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那来人早已离去,下山走得无影无踪了。
姬安礼兵少将寡,这突来的军情变化,显然使他进退失据了。无奈之中,他只好退兵关滩江东岸,扎营暂歇,只说是等候明二将军的后队人马到来,两军合兵一处,再议破敌良策。军中快马不敢怠慢,立即带了大理使者的书信,心急火燎驰往万胜大营而去,但谁知山道险恶,这快马途经一处山崖时,却不慎马坠人亡!
那大理来的使者是何人?怎么行踪如此蹊跷?聂堇来到安礼帐中,想问个明白。
“莫非你怀疑使者有诈?现在那两个元酋落入大理兵手中,你想问他们作何处置?”安礼白了一眼聂将军,不耐烦地说。
“如果我们早一天到达,从这个山口含枚急进,偷袭威楚已经得手了,唉……”聂堇皱着眉头,不免叹息。
“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更好?我看过不了多久,自有槛车把梁王送至军前。”安礼随口搪塞。
“我听说大理与梁王,虽是世仇,却也时而交恶,时而交好。现在梁王兵败,他会不会百般笼络段功?”聂堇思忖一会,又问。
“笼络?笼络好哇,哪一个在军前玩命的,不想得到白花花的赏银,娇滴滴的美女?”安礼本是叙南悍将,在蜀中时,受着约束已很不自在,现在远征在外,他很想放纵一下。但话一出口,他见聂堇冷眼觑着自己,连忙又改口道:“明二将军赏罚严明,你我二人,谁捉得梁王,那自会论功行赏。”
“姬将军,我是说梁王会不会同段功联手反扑!”聂堇愤愤的,丢下一句警告的话,便转身离去了。
红巾连日派出探马,回来时都报称,威楚城中,大理兵并无异样动静。聂堇巡哨甚勤,严加戒备自不必说。姬安礼整日枯坐营中,好生烦闷。这一夜,关滩江上又升起一轮蓝晶晶的月亮,一个贴身军校巡哨归来,进帐后喜滋滋地趋近安礼,附耳低声道:
“将军,刚才我在上游巡哨,信马由缰拐进一处水湾,良辰美景,妙不可言,自有……嘻嘻,天降艳福呀,将军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水湾竹篁深深,野狐出没,你遇见了……”安礼平素常与帐下军校相狎,他似乎猜着了几分,话说了半句,只拿惊喜的眼光盯着对方。
“遇见了裸浴的蛮女!”军校也睁大了惊喜的眼睛。
“咳,我是说今夜咋个眼皮跳得不休,却原是天降尤物在此!”安礼烦闷顿消,喜从中来,他立身而起,轻唤一声:“备马!”但那军校却立着不动:“哟,此事若让聂将军知晓……”
“你提他干啥?聂将军此来,自有娇妻相随,他夜夜抱着美人睡觉好不快活。”安礼小声嘀咕着,不知是嫉妒还是讥讽。
“聂将军夫人尹九妹来滇,她是来寻她哥哥的呀,人家名正言顺。”军校故意拿话相激。
“屁话!军前猎艳,红巾青巾,谁没干过?嗯!”安礼轻蔑地哼了一声,又轻喝道:“快去,备马!”
于是,安礼随军校离营而去,踏着月光沿溪上行,他们潜入水湾竹林中,悄悄靠近那溪上的人影,果然,稍顷便有水花溅起,安礼转头望去,一时竟惊呆了:眼前这群少艾的裸女,站在浅浅的溪水中,互相嬉戏追逐着,她们不知竹丛中有人,还在轻声哼着哥呀妹呀的撩人情歌。一个秀发披肩的裸女淌水过来了,就立在安礼面前的那处水滩上,她拍打着水花招呼同伴,月光下的胴体妩媚而又野性,溪水从她脚踝淌过,一会,她仰起头来望月,那带着亮晶晶水珠的一对玉乳高高耸起,映衬着她那纤腰,她那丰臀……也是安礼一时欲火难抑,他想捉几个在野地寻欢,殊不知当他猫着腰靠拢过去,一不小心踩着了溪石上的青苔,只听扑通一声,一个大男人便四仰八叉地跌翻在水滩上了。
不用说,蛮女们惊呼而起,上了对岸,争相奔逃。安礼哪肯放过,他也牵马过溪,一拍马屁股,便追了过去。哪知前面林中,早有一个陷阱已候他多时了,月光朦胧,蛮女们的倩影在前面飘飘忽忽,他轻唤着“哪里逃!”一路拍马直追,还未待身后那个贴身军校赶到,他便马蹄闪失,连人带马跌进了别人预设的陷坑……
这一夜,聂堇军帐中,烛光下的尹九妹泪水涟涟,因为她又伤感地想起了蜀中保宁老家所在的那个七里庄,想起了当日女扮男装参加红巾的韩贞哥,虽说自己得到吴将军的撮合,得以同聂堇聂九哥喜结良缘,但贞哥从军后,还未透露半点女儿身的真相,九妹知道贞哥心里好苦,苦在多年未得未婚夫尹七郎的消息。当日她尹九妹送韩贞哥去红巾军营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过,一定要寻找七郎回来,让他们早日完婚共结连理吗?多年戎马倥偬,机会难觅。这次远征云南,她在中庆的时候便打听到,当年随茶商马帮来云南的两个兄长,尹六郎已病逝途中,可怜当日与她同在七里庄井边杀贼的六嫂,还不得消息自不必说,可幸的是,尹七郎的行踪总算查访到了线索,从中庆的马帮那里得知,她七哥尹七郎现在大理,与大理总管府的掾吏杨智相熟,多年蜀滇交兵,交通断绝,杨智便留他在滇西赶马帮了。这次聂堇随姬将军奔袭威楚,她也相随而来,白日里她听说大理来了个牛贩子犒劳红巾,也觉十分奇怪,但怪在哪里?她自己一时也说不清楚。
帐外刁斗声声,不时有巡哨的骑卒马蹄嘚嘚地奔走,一身戎装的尹九妹意识到这是野地军营,是随时都可能出现敌情的前线。她抹去眼泪,走到营帐门口,掀开门帘,哟,关滩江上那一轮蓝晶晶的月亮,不知几时已爬到了中天,溪水对岸山峦起伏,她又看到了白日里牛贩子犒劳红巾的那个山口,山林隐隐约约,好像藏着什么秘密,喔,对了,听那些埋灶宰牛的军士说,那个牛贩子装束的大理使者,好像并非大理人,而是蜀中人氏,而且还操蜀中保宁府的乡音。“聂堇呀聂九哥,你怎么不仔细打探,向姬将军问个明白呢?”九妹正在心中埋怨,只听得溪边响起巡卒的马蹄声,马蹄在月光下得得奔走,由远而近,好生清脆,原来,是聂堇巡完了哨,正赶回营帐来了。
“夜深了,九妹你还未就寝?”聂堇翻鞍下马,问。
“等你回来问话呢。”九妹接过聂堇解下的甲衣,一边挂上帐壁,一边急急地问:“昨日到山口来犒劳的那个使者,你见着了?”
“没有,是姬将军遇见的。怎么,这其中有诈?”聂堇应道。
“不是问有诈无诈,我听说那人操保宁乡音,我想问问,那人是啥模样?”
“我没见着咋说?喔,听姬将军说,好像他鼻翼上有一颗显眼的黑痣。”
“鼻翼上有痣?在左边或是在右边?”
“听姬将军说,是在左边。”
“那人的年纪呢?”
“姬将军说,约莫二十五六。”
“哎呀,他,他不就是七哥尹七郎嘛!”尹九妹激动地惊呼一声,接着,她用拳头轻擂着夫君的胸膛:“哎呀呀,他送那么多肥牛来,怎么偏偏就碰不上我们!”
聂堇本来就未见过尹七郎,即使他们郎舅碰面又岂能相识?不过聂堇现在也跟九妹一样,心中非常惊喜,这个淮西孤儿出身的红巾勇将,竟也激动得慌不择言:“九妹放心,那使者过几天再来,我一定把他捉来见你!”
这一夜,聂将军夫妻俩久久不能入睡,烛下枕边,他俩聊起当年在保宁七里庄的那些日子,那是何等的浪漫而又舒心呀,说到当日韩贞哥离家投军,那时贞哥不过是一名管马饲料的养马小卒,后来在蜀中历经几年征战,而今已是明二将军帐前所倚重的青年军校了。
“听说韩贞哥充任滇东的招降使,诸蛮归附,功劳甚大。现在明二将军做了大媒人,要为贞哥娶北盘江酋长之女为妻了。”聂堇趁着烛光,瞟了九妹一眼,幽幽地说。
“有这等事?”九妹不由惊讶,但转瞬她便冷静下来,白了夫君一眼,很不以为然:“我看这事,大媒人是要白操心了!”
“咋会呢?贞哥清清秀秀一个后生,哪个女子见了不喜欢?听说那酋长的女儿一见钟情,是她父亲到明二将军大营中来提亲的。”
“我是说贞哥不会应允。”九妹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手指头,笑着在夫君的额头上点了点,下文却又不说了。
“人家酋长的女儿,也是蛮寨中百里挑一的一朵花,还怕不般配?”
“什么般配不般配,你们别要为难贞哥了。”九妹笑道,欲说又止。
“咦,难道贞哥在蜀中早有妻室?”
“没有。”九妹说。
“难道他未禀告父母,自己不敢做主?”
“贞哥自幼父母双亡,他是寄养在我们尹家长大的。”九妹又说。
“他要违拗明二将军的美意,这,这是何故?”聂堇不明底细,仍在痴痴地问。
九妹终于忍不住,嗤地轻笑一声,又用指头点了点夫君的额头:“何故?不为何故,只因为贞哥尚是女儿身!”
“噢——!”九妹捅破贞哥多年隐藏的真相,顿时使聂堇惊讶得大张了口,一时半晌也合不拢来。当九妹把当年在七里庄投军的原委一五一十细述一遍后,这时聂堇聂九哥如梦初醒,哦,原来这位同在阵前杀敌的兄弟,却是保宁一女子。她本名韩贞,为避兵荒马乱中的不测,她自幼便是小厮装束,村里人都叫她贞哥。她父母双亡后便寄养在姑父尹家,从小就与尹七郎青梅竹马,两情深深,由姑父姑母做主,他俩早已定亲。岂料遭逢乱世,先是青巾入蜀,后来红巾入川,在保宁城一茶庄当伙计的尹七郎,那时赶马帮远走云南,一去多年,杳无音讯。九妹又说,这次滇中之行,她是来寻兄,而贞哥却是要寻找她日思夜想的未婚夫呀!聂堇好不感慨万分,唏嘘了好一会,末了才叹息道:“这个不难,今晚暂且睡个好觉,明日我自会去姬将军帐中,同他细细合计,赚得尹七郎再来山口,你们兄妹相认,贞哥夫妻相聚自是美事不说,我看眼下战局,红巾也可同大理兵联手,共擒梁王岂不更好!”
是夜,聂将军夫妇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闲话,夜很深了方才入睡。翌日一觉醒来,当他们去寻姬将军的时候,他们哪里知道,昨夜姬安礼已被元军诱捕,蓝月亮笼罩的关滩江上,不祥的厄运将逼迫红巾遭受一连串的败绩……
战事的发展,完全出乎红巾的意料。
原来,杨智从中庆城逃出,当他来到通往滇西的咽喉之地威楚的时候,发现这里不过是一座空城,如丧家之犬的梁王,哀言悲词向大理求援,而大理援兵尚在途中,坐卧不宁的梁王正欲弃城西逃。杨智从梁王行邸出来,见溃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满街乱蹿,他吆喝也不是,责骂也不是。这天,他正在无可奈何地叹息时,忽见路边一客栈走出一人,他不由两眼一亮,高声叫道:“七郎,你怎么在这里!”原来,他的至交故友尹七郎赶马帮到了威楚,不料货物被溃兵所掠,现在身无分文,正困在客栈一筹莫展。此时,杨智灵机一动,计上心头,他立即携了七郎又回到梁王那里,他对愁眉莫展的梁王道:“此时段功将军所率大理援军,还有几日可以赶到?”梁王应道:“尚需三天。”杨智又问:“红巾追兵呢?”梁王又应道:“明日午后即可兵临城下。”杨智成竹在胸,他从容笑道:“王爷勿惊,我自有退敌之策。”于是,他附在梁王耳边,如此这般献上奇谋,才演出了尹七郎冒充大理使者,前往关滩山口犒劳红巾的那一出巧戏。当大理兵入城,被迷惑的红巾进退两难之际,杨智又再设奇计,以裸浴的蛮女为诱饵,诱捕了红巾前锋主将姬安礼。
“杨大人,为什么你不宰了那个姓姬的红巾贼?”尹七郎见杨智把俘虏送去梁王行邸,他甚是不解。
“为什么?捉个俘虏不易,杀了是白杀呀。”杨智故作轻松地笑道,似乎他肚腹中还藏有什么锦囊妙计。
“唉,乱兵劫人财物,草贼淫人妻女。前番蜀客传闻,我那远在家乡的贞哥和九妹,都被路过的红巾掳掠而去,至今下落不明。杨大人,你就不替小弟报此冤仇么?”尹七郎忆及保宁七里庄的往事,言辞间甚是愤愤然。
“七郎,君子不好杀,只好解人急难。”杨智依旧嘻嘻地笑着,他说,如果那个姓姬的红巾喜欢蛮女,还可以送他几个去做小妾。他解释说,此次段功将军进占威楚,不过是收复大理失地,至于犯境的红巾嘛,只要他们退兵,便可相安无事。接着他又说:“七郎你知道吗,前次我在中庆,见着了入城受降的红巾中有一个青年将佐,其名也叫韩贞哥,眉清目秀,咳,咳,我看说不定就是七郎你天天思念的那个她呢!”
“噢,莫非蜀客传闻有误,贞哥她就在征滇的红巾之中?”尹七郎听闻这突来的消息,愣怔半晌,不禁转忧为喜。这一夜,抑制不住惊喜之情的七郎,他再三向中庆归来的好友打听红巾的细节,直到夜深了,两个好友聊够了乡情,他们才各自怀着喜悦的心愿,打着呼噜坠入了甜蜜的梦乡。
但这场震动全滇的大战局,毕竟不是一个小小的掾吏所能左右的。大理总管与梁王言归于好,姬安礼得了蛮女,叛降元军后,又供出红巾军机,泄漏了万胜大军,虽号称十万,实则不过八千而已,叛将也劝梁王反攻,并声言必操胜券。
前几日,段功入城之时,梁王屈尊迎候,亲自为他牵马前导。后来又设家宴接风,梁王命爱女阿盖公主随侍左右,公主亲自给段功将军把盏斟酒。岂料这待字闺中的阿盖公主,一时竟对英气逼人的段功一见钟情,而段功也惊羡公主的美丽与贤淑,酒席间,二人眉来眼去,忍不住频频暗送秋波。现在大理总管与梁王尽释前嫌,元军与大理兵联手,又得姬安礼吐出的供词,元军反攻之举,一下便如箭在弦上了。
大理兵对关滩江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段功兵分两路,一路由手下骁将高虎率领,渡过关滩江上游,绕到红巾的背后,以切断退路。一路由杨智率一千健卒,越过尹七郎劳军的那个山口,直扑关滩江野狐渡而来。这已经是姬安礼失踪的第三天了,焦急的聂堇四处寻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心中一团乱麻尚未理出头绪。聂堇军营控制着江上渡口,眼下蛮兵来攻,他见来敌不多,只命弓箭手射住阵脚,并未把他们放在眼中。
一身戎装的尹九妹,立马于江边,隔着汹涌湍急的江水,她高声向对岸喊话:
“贵军将士听着,我是保宁尹九妹,为寻找失散多年的兄长,我随红巾征滇来此。听说贵军中有一位犒劳我军的信使,我有话相询,我请他站出来答话!”
对岸一阵骚动,但蛮兵操着蛮语,咿哩哇啦不知鼓噪些什么。九妹等待一会,见无人搭理,正欲喊话再问,未料那些大理兵已扑通扑通跃入江中,他们放下手中的藤条盾牌,浮于水上便是小舟,稍不留神,他们已渡过江水,个个手持板斧,逢马便砍,见人便杀,呜嘘呐喊,横冲直撞,未及提防的红巾营寨,竟一下被搅了个一团糟。聂堇跃马挺枪,连挑几个板斧手落水,他厮杀了好一会,正欲收集部众,严阵以战,回头却猛听得营寨后面的山谷中,此刻又是几声炮响,高虎所率蛮兵大军已满山遍野掩杀过来了。这突如其来的前后夹击,红巾哪里抵挡得住?九妹被乱兵冲散,聂堇左冲右突,四处寻找不见踪影。营寨被烧,部众散尽,他长叹一声,身负十几处箭伤,仅带几个从骑,不得不无可奈何地落荒而去了。
乱军之中,被冲散的九妹到哪里去了呢?关滩江边,到处都是厮杀声,山林中,竹篁里,乱兵如蚁群,流矢如飞蝗。九妹在飞奔的坐骑上左顾右盼,不知哪条路可以逃生?她寻不着聂堇,已来回兜了好几个圈子,仿佛是鬼使神差,现在她又来到关滩江边开初喊话的那处江岸,因为她听见了这里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喊她:“九妹,九妹,七里庄的九妹!”噢,那喊声来自江上,江上一只渔舟船头,立着一位披蓑衣戴竹笠的渔人,是他在呼唤着她。他是何人?他怎么知道七里庄的九妹?
九妹好生惊讶,她迟疑片刻,勒转马头,正欲驰马前去相询,岂料竹丛中突然蹿出一群乱兵,咿哩哇啦几板斧砍了马蹄,顿时,九妹落马,那江岸陡峭,她如滚石一般,竟顺着山坡骨碌碌滚了下去。江边那渔人见状,禁不住“哎呀”惊叫一声,但他却也眼疾手快,见事不妙,他迅急抛出一张渔网,将落马的九妹兜头网了个正着。只须一瞬间工夫,他已收网上舟,撑船离岸,摇桨搭上江中的急流,就这样,他不向任何人打一声招呼,便带着九妹,悄悄地离开了这片厮杀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