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月场就是白天阅兵的那个广场,之所以叫跳月场,是因为苗人每年都要开跳月大会,这个跳月场就是开跳月大会的地方。跳月大会是苗族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每年中秋月圆之际,苗人就齐聚山木空场之中,对着月亮载哥载舞,无数青年男女,也借着这个机会,寻找自己的心上人,互吐衷情。
但是今天晚上的聚会,却另有一种悲怆的味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宋人是人,苗人也是人,战场之上,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杀,再凶悍的人也不敢说自己能活着回来。出征前夕,和自己的家人在跳月场上最后一次疯狂,不为别的,图的就是一旦战死,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这种疯狂的场面,老夫子等人是受不了的,再加上任华的病情虽然稳定下来了,但是还是需要人照顾,加之江晓燕与高山和他们也不熟,也不勉强他们。入夜之后,从山上望下去,只见跳月场的空地上生起了大大的一堆篝火,已经开始有人围着篝火跳了起来。
高山拉着江晓燕的手,望着树梢上的上弦月,轻声吟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现在倒是应了‘黄昏后’了,可惜这里没有柳树,要不然就更符合这首诗的意境了。”
没有听见江晓燕的回答,侧头望去,只见江晓燕珠泪盈盈,身子不住的颤抖,不禁大感好奇,柔声问道:“怎么了?这么美的月夜,这么宁静的夜晚,你怎么还哭上了?”
江晓燕咬着嘴唇,狠狠的在他的手心里掐了一下,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你这个坏蛋,明天就要出征了,亏你还这么好的心情在那里吟诗。”
高山心中一阵感动,伸手将她的肩膀搂住:“你在为我担心,是不是?”
江晓燕扭了扭身子,挣脱了他的手:“我为什么要为你担心?你这个家伙从小到大就会欺负我,我要是肯为你担心,那就怪了。”
高山微微一笑,扶住了她的肩膀,伸手替她抹去了眼泪,在她的眼皮上轻轻的吻了一下:“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你也同意了,咱们就要一直走下去。其实咱们比麻栗坡陵园里的那些战友已经幸运多了,越南鬼子那么大的一枚火箭弹都没把咱们炸死,还有什么困难咱们过不去的?”
江晓燕主动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的说:“高山,其实我心里只想和你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我不想要什么大富大贵,也不想要什么锦衣美食。如果这一切,非要你用命来换的话,我宁可吃糠咽菜过一辈子。不如咱们去找那个慕容将军,告诉他,这个兵,咱们不当了。然后咱们就离开这里,尝试一下别的途径,看看有没有出路。”
高山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良久不语。
江晓燕本身也是一个军人,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战死沙场是军人莫大的荣耀,甚至对那些上战场之前的缠mian场面嗤之以鼻,认为没有出息。可是当她真正的尝到了爱情的滋味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和他们也差不多少,在这个时候,对高山的牵挂,已经将国家荣誉挤得无影无踪了。
“如果可以让我选的话,我也不会走这条路。”高山道,“可是,在这个年代,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活路。我和蒙迪画的那张地图你也看到了,大宋根本就不是我们熟知的那个大宋。我们熟知的那个大宋,至少还能和蒙古铁骑对抗几十年,起码生产力达到了世界的顶峰。但是这个大宋,只能用一句苟延残喘来形容一点也不过份。”
江晓燕默然,她虽然是军医专业,对分析战场形势的敌我态势图可能有些陌生,但是地图这东西还是会看的,正如高山所讲,地图上所示的大宋,北有金、辽、蒙古,南有交趾,西有吐蕃,就连一直俯首称臣的西夏,近年来也有独立的迹像,种种迹像表明,这里实在不是一片乐土。
高山道:“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他们想像的那么伟大。跟他们说的那番慷慨激昂的话,一是为了开导卓虎这个小鬼,让他别把战争当成名利的工具,一是为了给那个左将军和慕容姑娘留下一个好印象。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不明白家与国之间的关系。连国都没有了,我们又能把家建在什么地方?所以,如果想过上和平安定的生活,就一定要战争,而且一定要打赢。”
江晓燕紧紧的咬着嘴唇,过了好一会,才狠狠的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幽幽的说:“你这个混蛋,什么时候变得口才这么好了?”
高山强忍着肩膀的剧痛,捧起了她的脸:“其实这里面的道理一点也不复杂,但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真正能做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有人的人将战争当成了发泄的手段,有的人将战争当成了名利的工具,同样,也有人将战争当成了和平的途径。我不知道别的将战争当成和平的途径的人心里想的是否和我一样,我只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你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逃难,仅此而已。”
江晓燕听着他情深款款的话,心里又是悲伤,又是甜蜜,轻声问道:“真的仅仅是因为我一个?与天下间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无关?”
高山哈哈大笑:“我哪有那么高的思想境界,不过有一点倒是不用说明的。那就是你也是天下间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其中的一个,他们都过上好日子了,你还能过不上好日子么?”
江晓燕展颜一笑:“我就知道你这个坏蛋肯定会找个机会在我面前说一些响亮的口号,标榜自己有多伟大,我信你的才怪。”
高山正色道:“所以才说你们这些后勤人员永远领会不到我们这些战斗人员的高尚情操,看来你应该好好的学学‘苦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的内在含意了……哎哟,你怎么又咬我?”
江晓燕一脸怒色:“难道我们这些后勤人员在战场上流的血就比你们少了?你再敢胡说八道,我一口咬死你。”
高山脸如土色,连称不敢,一边甜言蜜语哄大小姐开心,一边暗想被她咬死还不如被僵尸咬死,如果被僵尸咬死了,说不定自己也能变成不老不死的僵尸,达到长生不老的至高无尚境界,被这个大小姐咬死了,可是一点实惠也没有。
江晓燕解开了心结,心情好了许多,她对高山实在是太过关心,所以才会流露出这种情感。但是毕竟这个丫头也是军人世家出身,一旦想通了这里面的道理之后,表现得还是相当的优秀的,虽然不能像慕容兰一样上阵和高山并肩杀敌,但是家人的理解与支持又何尝不是一个战士坚强的后盾?
二人嘻嘻哈哈,边走边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拐过一个弯不见了。他们两人的身影刚刚消失,一个身影就从他们站身不远的地方的一棵树后转了出来。
夜色之中,慕容兰的眼睛就像是两颗闪亮的宝石一样明亮,秀美的脸庞上现出了一丝迷茫。
她的心思比左天雄要细密得多,身为此次军事行动的主官之一,对于高山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她当然不会凭他几句话就对他完全信任。所以吃过晚饭之后,这位巾帼英雄找了一个理由,甩开了银珠,客串了一把侦察兵,暗地里跟踪高山,却一不小心,听到了高山与江晓燕之间的对话。
看着两人身形隐没的方向,回想着高山刚才的话,慕容兰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亮,一缕难言难状的微笑浮现在她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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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和江晓燕来到跳月场的时候,这里的人已经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了。小小的一个跳月场,一千多人挤在一起,中间一堆大大的篝火,一丈多高的火苗翻卷着舔噬着夜空,跳动的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一百多年轻的苗族青年男女围着火堆,男的一字排开,吹奏着芦笙,女的则绕着芦笙队跳着动作简单,但是却轻快柔美的芦笙舞。
场子一头摆着几张大桌子,宝华寨宝陪着左天雄和韩文欣两个大宋官员,一边看着芦笙舞一边喝着米酒,大有不醉不归不势。宝华寨主远远的望见高山和江晓燕,急忙站起来向二人拼命的挥着手,示意二人走过去和他们同饮。
韩文欣不知道左天雄在苗寨里新收了一个“小弟”,见宝华对一个小卒子如此亲热,不禁大为惊异,疑惑的向二人看了一眼。
左天雄也有了几分醉意,见到被自己一手挖掘出来,军事合格,作风过硬的高山,也不顾自己的身份,站起来跟宝华一起招呼二人。韩文欣哼了一声,脸沉了下来,冷冷的问道:“不知左将军能否解释一下为何会对这个小卒子如此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