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衙内,持刀役差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戒备着。他们中的许多人还是睡眼惺松,但此刻唯有强打十二份精神,努力扮出一副虎虎生威的模样。
郡衙后院,书房内,陈太守已是急的焦头烂额。
敦煌城中有胡商不下数千人,又多数养有卫兵,若是犯起混来,区区三百衙役如何相抗。想到这里,他只觉脖子处有些冰冷,就好似有把利刃架着一般,双腿便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脸色更是苍白一片,汗如雨下。
大凡爱财之人皆都贪生怕死,而陈太守又是取才有道,自然是贵为此中佼者。
“大人,大人!”
录事参军事高声叫嚷着冲进书房,因赶的很急,此刻已是气喘吁吁。这人姓刘,四十来岁,留着一把乱糟糟的山羊胡子,因常能为陈太守出些馊主意,便被陈太守收作了心腹之人。
陈太守急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颤声问道:“外面的形势现是如何?可往城北军营派出快马告急?”
刘参军缓了口气道:“快马已出,马都尉定会以最快数度带兵回城。”
五里之距,快马片刻可至。军队一旦入城,胡商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肆意妄为。
“呼”的一声,压在陈太守胸口的那一股子浊气宣泄而出,脸色遂好看了许多。
刘参军见他欲以军队之力解决眼下危机,心中大惊,急声提醒道:“大人,商为西域之本,此事若是扩散太大,惊动了西戊校尉府,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陈太守心下一动,忙道:“可这些胡商目无大隋,胆大包天,也不能任之妄为吧!”
刘参军献策道:“胡商是为马匪一事而围聚衙门不散,假若大人当众宣布派兵剿匪,胡商即会自行散去。”
陈太守何尝不知胡商是为马匪一事而来。半个月内,已有十数支胡人商队在大隋境内遭遇马匪,不但货物被抢,且还无一人可身还。尤其可恶的是,马匪还把遇难商人的头颅割下,或是扔至阳关,或是抛至鄯善镇,唯恐无人知晓,其嚣张之焰可见一斑。
不消多说,这些马匪肯定又是由吐谷浑人装扮!
陈太守思忖良久,长叹一声道:“派兵剿匪,说着容易做着难!”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是农忙之季,错过了收获,来年的兵粮就要由郡府支出,这和从他口袋之中掏钱来养兵有何区别。说白一些,用他的钱去替胡商围剿马匪,肃清丝路,这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干吗!
刘参军深知他的脾性,知他是在为钱财一事犯困,便贼笑一声道:“大隋出兵平匪,怎容得胡商袖手旁观!”
“对呀!”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太守忽觉一道钱光自眼前快速闪过,顿时一扫满脸阴霾。他朝着刘参军意味深长地一笑,道:“走,陪本官一起去会会那些狡诈胡商。”
×××
城北军营。
一骑快马冲至辕门跟前,二名守营士兵立即持槊上前,大声怒喝:“私闯军营者,格杀勿论!”
骑士迅速翻身下马,口中急声大呼:“我乃敦煌县差役,有县城急报。”
守营士兵甲侧头瞄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役牌?”
差役无可奈何从革带上解下役牌递了过去,口中喃喃自语道:“我都穿着衙役差服呢,还查什么役牌,真是麻烦!”所谓役牌,就是代表衙役身份的一个长方形小竹片,上面刻有姓名,以及所属衙门。
“藐视营规,当以军法论处。”
守营士兵乙冷哼一声,衙役即被吓出一身冷汗,再不敢多言乱语。
守营士兵甲将役牌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左看右看,一脸的惊奇之色。少顷之后,他就将役牌高举过头,眯起一只眼睛瞟了半天,好似未看出什么蹊跷,便扭头望向守营卫兵乙,咧嘴问道:“你见过役牌吗?”
守营卫兵乙摇摇头道:“没见过。”
守营卫兵甲木然道:“那怎么办?”
“大哥,两位大哥!”
差役心急如焚,却见这两个守营卫兵一唱一和地演着双簧,忍不住插话道:“我叫牛梓,役牌上有我的名字。”
“不识字!”
守营卫兵甲冷冷回应一声,也不再搭理他,拿着役牌又顾自研究起来。
“大哥,县城急报!”差役急的快要疯了。耽误了事,可要掉脑袋的呀!
“急!”守营卫兵甲嗤之以鼻道:“这里是军营,再急也得按营中规矩办事!”
差役欲哭无泪,只能求爷爷告奶奶地泣声讨饶。殊不知他再怎么低声下气,这两个守营士兵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放他入营的,因为都尉大人早就传下令来,若有从城中来的快马急报,一律拦于营外。
×××
与此同时,敦煌县城,郡衙门口。
陈太守口舌如簧,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感慨言辞,顿让满场胡商为之动容。原来汉人不是不想出兵剿匪,而是有着难以言喻苦衷,若是如此,出些钱财予以支助亦属常理。
忽地,有个满脸大胡子的胡商大喊一声道:“若在三日之内出兵,我愿出军费二百金。”
数百胡商纷纷响应,齐声大喊:“出兵剿匪,我等亦愿出二百金。”钱可以再慢慢赚回来,但人死了却再不会醒来,相比之下,出钱买个平安,值得。
马康隐身在不远处的巷子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挂着一抹异笑。
胡商将要齐聚郡衙抗议的消息早由商号卫兵快马传至军营。马俊豪和陈太守有过几次交手,深信陈太守此人贪财,故料定他会借此机会敛财。对马俊豪而言,花费心思筹谋布置的生才之道,岂能容他人突然窜出白捡便宜,因此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一个胡商二百金,十个胡商便是二千金,若是一百个商人就是二万金……发了,这次可真发达了!
陈太守直乐的心花怒放,只觉眼前都是亮光闪闪的金银珠宝在飞,口水就不知不觉地溢出了嘴角。就在这时,人群中忽地传出一个很不协调的响声:“马匪最怕敦煌马都尉,只要马都尉肯领兵剿匪,一定能肃清丝路匪患,长保商路畅通。”
此言由出,立即就有人响应一声:“马都尉就在城北军营!”
接着,又有一人呼应一声:“去军营找马都尉,请他领兵剿匪!”
一言激起千层浪,响应之人越来越多,随之全场一片哗然。在敦煌,马俊豪的知名度还是很高的。至少在剿匪一事上,绝对无人可与之相比。
陈太守好似被兜头浇下一盆凉水,只一个冷颤,黄金美梦就彻底泡汤了。
“诸位,诸位,请稍安勿躁,请听本官一言!”
陈太守一边心中大骂那个杀千刀的多嘴之人不得好死,一边急急喊道:“马都尉很快就会率军回城,到时,本官自会与马都尉商讨出兵剿匪一事。”
刚刚才煮熟的鸭子,他怎能容得它飞了呢?这绝对不允许!
陈太守急的满头大汗,一声又一声的安抚着骚动不已的胡商。只要商人不和马俊豪单独接触,他自有办法说服马俊豪,哪怕是将由商人募捐的钱财五五分帐都行。
有钱拿总比没钱拿要强!但这一次,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他能拿多少钱不是由他说了算,而是得由马俊豪说了算。
小半个时辰后,仍未见马俊豪的半个身影,胡商们再也等不及了,不约而同地向城门方向涌去。三百余胡商就如潮水退却一般,只一转眼之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郡衙前蓦地宽敞无比。
忙乎了半天,却是白白给人做了嫁衣。在数百衙役的注视下,陈太守颓然瘫坐在地,脸色苍白如纸。看这模样,就好似一下子老了许多。
想他一向惜金如命,眼见到手的金子没了,他能不急火攻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