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把我拽了起来,推到屋外,说:“男孩子在这不方便,屋外等我。”难道爷爷没有发现异常吗?
我定了定神,双手使劲揉眼睛,再隔着玻璃看小花,小花的脸上的白帕好好的,她没有转过头,也没有睁开眼。我再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再去看,还是一样,小花冰冷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难道真是我眼花,看走眼了?
我长舒一口气,沿着墙根慢慢地坐在地上,两行清泪再也忍不住了,口中反复呢喃,来来去去,都是含着小花的名字。小花,你何苦走这么早,我还没好好瞧过你;还没为你摘遍满塘荷花;还没真心诚意地向你吐露心声……而你却走了,走的悄无声息,留下满是悔恨的我。
亲眼见到小花的冰冷尸体,我才知道那种痛,是痛彻心扉的,才明白小花在我心中的位子,已经与爷爷不相上下了。
在这三伏夏夜,我泪流满面,我从不曾那样哭,只是未到伤心处,小花,我们从此永别。
我伤心不已,削减耳朵,想打听里面的动向,却听到了屋里传来了乔大娘和爷爷的对话。
“节哀顺变,小花生前是个孝顺的孩子,也不希望看到自己娘亲这般悲伤不振。”
乔大娘还是抽泣不止,顿了顿,声音已经沙哑。
“他叔,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孩子突然就没了……”说着,又开始低声哭泣,青年丧偶,中年丧女,乔大娘真是命苦,只怕泪水都要哭干。
良久,乔大娘才稍稍平复了些,似乎有难言之隐。
“他叔,有件事情,要你做个主,我一个妇道人家,又遭逢巨变,已经没了主意。”
爷爷觉得奇怪,都到了这般田地,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大娘,你就说吧,能帮我一定帮。”
乔大娘畏畏缩缩,似乎极难开口,抿了抿嘴,像是下了极大决心,小声道:“隔壁村赵二柱的儿子前些日子也造了难,没了,这后事还是您给操办的呢。”
“没错。”
隔壁村赵二柱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富户,拉土方发了家,可是家门不幸,独苗赵小竹前些日子在工地摔死了,死相极惨,他们村的先生都不敢揽这差事。还是托人找到了爷爷,爷爷帮着把丧事料理,做了一场法事,赵二柱当场哭昏过去,白发人送黑发人,令人不胜唏嘘。
“不知道哪个嘴欠的把我闺女的事情透给了赵二柱,赵二柱刚才就来寻我,说是想给他儿子配阴婚,我就想……”
“不妥!”
爷爷当场给了建议,配阴婚本就是有损阴德的事情,即便如此,也是双方有婚约在前,未及成婚,便双双身死,这才要配阴婚。这小花和赵小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若是强行配阴婚,一来逝者走的不安稳,二来生者阴德受损,家宅怕是不宁了。
乔大娘听了爷爷的一番话,眼神愈加黯淡了,嘴里碎碎念:“赵家答应给八万,我想着闺女没了,我这下半辈子也没啥着落……”
爷爷明白乔大娘的心思,一手拉扯大的女儿说没就没了,她这下半辈子可就无依无靠了,如果真能给赵家配了阴婚,那笔钱也能叫自己安安稳稳过下去。
我听到这里,哪里还能坐得住,一下子冲了进去,冲着爷爷摆摆手,示意他可不能应下来。爷爷知道我的意思,但他可能不知道我对小花的情愫,把我拉到一边,叫我不要出声,静静地听。
爷爷的脾气可是犟得出名,他认准的事情,八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说他大娘,我看你是急糊涂了,这死者为大,你不能叫这几万块钱蒙了眼睛,让你闺女走得都不安心,我看这事儿,你还是断了念想吧。”
乔大娘听了爷爷的话,像是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长吁短叹,又开始抹眼泪了,自己也是命苦,女儿没了,谁替自己养老送终呐?
我看着乔大娘那个难过的样子,又想起小花的不幸遭遇,真想冲上去,给乔大娘磕个头,说一声:大娘甭急,小花没了,我替她给你尽孝,给您送终。可是我现在连自己糊口都难,凡事还得靠着爷爷,我哪里来本事,养活乔大娘呢,有这想法,却没这胆子。
爷爷吩咐了一些小花身后事的注意事项,本打算就先回去了,明天一大早就来为小花主持入殓,然后按照村里的旧俗,把小花的丧事办了,让她走得也舒心。可没曾想,我和爷爷刚出了乔大娘家门,就被一帮子人给拦住了,打头的是一对四十出头的夫妻,看见我爷爷就要下跪,怎么拉都拉不住,夫妻两人嚎啕大哭,听得出,很是悲痛。
“陈老先生,您明鉴呐,我儿子走得急啊,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们连一房媳妇儿也没给他娶上。我们得了信儿,说是乔婆子家里的闺女也走了,是淹水死的,也打听了她的为人,觉得和我家儿子配个阴婚,也是登对。你大慈大悲,就了了我们两家的心愿吧!”
我认出了他们,是隔壁村赵二柱和他婆姨,还有一竿子亲戚,夫妻两个儿子刚刚过世,眼睛都还没消肿,神情哀伤,比之前,瘦得多了。
爷爷想把他们拉起来,但是毕竟年纪大了,哪里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呢。
“您不答应,我们就一直跪在乔家门前,什么时候,您答应了,我们再起来。”
“我苦命的孩子哟,当娘的连房媳妇都没给你讨上,我哪里有面目见你死去的爷爷奶奶哟,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赵家婆姨说话,就要往门房上撞,被赵家亲戚给拉下来了。
赵二柱和他婆姨这一唱一和,虽说手法激烈了些,但还是出于一片爱子之心。这下,换爷爷为难了,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帮了赵家,自己良心和职业道德上过不去,而且有违伦常;不帮他们吧,今儿这事儿就难圆满。
赵二柱见爷爷有些松动和为难,还想再添把柴火,声嘶力竭喊道:“儿子啊,当爹的也对不起你,我也没脸活了,你且等等爹,我这就去陪你……”说完,不由分说也是撞向门房,自然,也是被亲戚拦下来,没能得逞。
我看着这闹剧,觉得很恶心,恨不得上去给这两个混蛋甩几个耳光,好叫他们清醒清醒。但我年纪尚小,还是没那个胆,我忽然鄙视起自己来,这没胆,那没胆,我就对得起小花了?
“好了,别闹了,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还要不要脸。我答应你们就是啦,但是我把丑话撂前头,这等损阴德的事情,出了岔子,别赖我。”
爷爷还是妥协了,我一阵恍惚。
赵家自然是千恩万谢,自己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爷爷问了两家小孩的生辰八字,准备择个日子,临走时,赵家偷偷塞给爷爷一个红包,被爷爷甩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看赵家夫妻两个,脸色由惨败变成铁青,巴不得打个洞钻进去,我暗暗叫好。
我和爷爷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了,我走在院里,无意中踩到了一块东西,有些膈脚,我蹲下去,拿起来一看,咦,这不是爷爷那两枚铜钱嘛,怎么变成铜疙瘩了。我把铜疙瘩交给爷爷,爷爷接过铜疙瘩,脸色大变,猛地抬头望望月亮,大呼不妙,冲着小花家跑去,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