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一路向小花家飞奔而去,我哪有爷爷那样的脚力,一路小跑跟在爷爷后面,很快就看不到爷爷的影子了。
我就听见爷爷嘴里不停地喊:“阴鬼噬月,阴鬼噬月。”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村里道路本就坑坑洼洼,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看到爷爷健步如飞,我也有些奇怪。
我紧赶慢赶,终于来到小花家,我推院门进入的那一刹那,我竟然觉得阴冷异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要知道,这是三伏天的晚上。当我进入屋里,里面的景象让我惊呆了。
屋里像是被一伙劫匪打劫过一般,凌乱极了,桌椅板凳全部掀翻在地;锅碗瓢盆全部打碎;中堂一副猛虎下山图也被撕得粉碎,碎片到处都是。乔大娘神情呆滞,蓬头垢面,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反复说着:“小花,小花。”
我觉得不太对劲,冲到里屋,发现小花的尸身不见了。我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想到找我爷爷,大呼:“爷爷,小花家遭劫了,小花的遗体也不见了!”
我回到外屋,发现爷爷就在乔大娘旁边,一手为她诊脉,一手在翻她的眼皮子,心里大概有了底,摇头叹气道:“冤孽,都是冤孽呀!”
然后爷爷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冲着我喊了一句:“快脱裤子,撒尿,拿个碗接着,端到这里来。”
我没听错吧,这时候要我脱裤子撒尿,我小花的尸身都不见了,爷爷,你这不是开玩笑嘛。顶了一句:“爷爷,小花她……”
“甭废话,赶紧的,不然你乔大娘就有危险。”
我虽有质疑,但爷爷的话,我不敢不听。我随便捡了个还算完好的小碗,走到一边,解开裤带,掏出家伙事儿,“咚咚”几声,就接了大半碗。我捏住鼻子,极不情愿地拿起装有我童子尿的碗,递给爷爷。
爷爷却痛快接下,从手里掏出一方黄符,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哗”的一声,黄符冒火,很块烧成了灰烬,爷爷把符灰放进我的尿中,端起碗,就喂乔大娘服下。一旁的我,呆若木鸡,我的尿,居然喂了乔大娘。
不过乔大娘面色从刚开始的惨白慢慢有了血色,爷爷在翻看了一下乔大娘的眼皮子,才舒了口气,乔大娘似乎无大碍了。
我被爷爷这一手,惊得无以复加,都忘了小花尸身的事情了。爷爷往乔大娘脑门上一拍,大喝一声:“醒!”乔大娘嘴角动了动,终于有了生气,好一伙儿,乔大娘眼皮子才慢慢睁开,看见我和爷爷,她像是见到鬼了一般,双手撑地,后退几步,哀求道:“小花别过来,娘知道错了,你别过来。”
我见乔大娘那样子,显然是收到了不小的惊吓,语无伦次,连我和爷爷都认不出来了。爷爷双手击掌,拍了三下,再对乔大娘说:“他婶,你再瞧瞧我们是谁?”
乔大娘一个激灵,恢复神智了,看见爷爷,像是遇到救命稻草一样,双手伏地,跪下磕头,嘴里还说:“救救阎老五吧,救救阎老五吧……”
阎老五我知道,村中一霸。小时候学过几天拳脚,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混上了村里的治保主任,没给乡民们谋福利,倒是成了祸害四邻的霸王。
带着联防队几个不懂事的后生,东家刮一点,西家骗一点,村民们见了他,就像看见瘟神一般,都绕道走。但碍于他治保主任的名头,大伙儿也是敢怒不敢言,阎老五四十好几了,也没讨上媳妇,就他那混账脾气,没几家姑娘受得了。
不过村里的大婶子小媳妇倒是没少受他撩拨,不过他也就逞逞嘴快,没啥出格的举动,大伙儿也就忍了。
我在家里见过他几次,他知道我的爷爷的手段,没敢放肆,而且请爷爷做了几场法事,爷爷反正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瞧,不过,阎老五也不在意这些。
我猛然想起,村里在传阎老五和乔大娘眉来眼去,勾搭在一块了,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我一直不信,乔大娘虽然寡居多年,但我觉得她一直挺淳朴的,可能是爱屋及乌的缘故,我喜欢小花,瞧乔大娘也顺眼。
现在,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但是乔大娘不顾自己的安危,开口却是叫爷爷救救阎老五,我心里一咯噔,这传闻怕是真的了。
爷爷脸色铁青,我从来没有看过爷爷脸色这么差,爷爷年纪虽大了,但一直脸色红润,精神矍铄,时光只是在他的背上留下了痕迹,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一丝皱纹都没有。
他略一思忖,自言自语,我削减耳朵,才听见他说了这么几个字——未必来得及了。我不明白爷爷的意思,爷爷为什么对小花尸身的失踪,那么不上心呢,平时,他对这类事情最是积极了。
我还在琢磨爷爷的话,爷爷转过身来对我说:“去阎老五家。”同时丢给我一面八卦镜,嘱咐我,当他喊起的时候,就把八卦镜掏出来,射向自己所指的地方。
我跟爷爷安抚了乔大娘,快步走向阎老五家,阎老五家离这不远,百步路程。我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想开口问爷爷,是怎么回事,但又开不了口,我知道眼下爷爷可能比我还烦恼呢。
爷爷似乎瞧穿了我的心事,边走边说,徐徐道来:“简单来说,就是小花尸变了。”
“尸变!”我几乎是叫出来的,我从来没有听说爷爷说过这个词,我只是偷偷去翻爷爷的宝贝书的时候,从书上看到过,模模糊糊记着有这么回事儿。
小花尸变,打死我也不相信呢!
爷爷见我不信,就用极快的语速解释道:“小花天生异禀,我也是看了她生辰八字才知道,她是八字全阴的天生阴煞女,也就是说她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此等机缘百万人中不得其一。我当初以两枚铜钱卜问凶吉,算出她应有一难,在劫难逃。
但那时我根本不知道她是阴煞女,后铜钱融化,我才知道是‘阴鬼噬月’,午夜阴气最盛,阴煞女蚕食月华,阴气之盛,无以复加,最终月中阴气被阴煞女吞噬殆尽,成了阴鬼。没有莫大冤孽,是不能成‘阴鬼噬月’异象的,个中缘由,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稀里糊涂听完,仍是一知半解,唯一确信的是小花真的变鬼了。这让我如遭五雷轰顶,心中伤痛更甚我听闻小花猝死的消息,天人永隔便罢了,为什么还要人鬼殊途?
我们来到阎老五院外,我刚要去推门,一阵煞风刮来,把我掀翻在地。爷爷一把把我拎起来,轻轻往前一送,我双手推门,虽然仍由煞风刮过,但我纹丝不动,这下,门开了。
我看见了朝思暮想的小花,她一袭白衣,背对着我们,一头黑发如瀑垂下,已过腰肢。极薄的白衫更衬出她玲珑身姿,还是那熟悉的味道,诱人的香味,我真不相信,眼前的小花是个女鬼,还是阴鬼,打死我也不信。
我进来的时候,小花在哼歌,那是我一首最熟悉的情歌,歌声凄凉哀转,听得人寸寸断肠。
爷爷可没有这份心思,沉声道:“阎老五在哪?”
歌声戛然而止,整个院子重归静谧,落针可闻。
小花依旧背对着我们,手指向内屋,我随着小花手势看去,透过玻璃,我能看到一个影子,掉在绳上,被悬在正梁上,我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死了,自尽了。”
声音毫无生气,没了往日的俏皮,只有无尽的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