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的时光倏忽而过,转眼间豆蔻年华已不再,阮茴衣已是二八年华,原本早已过了及笄的年纪,大户人家千金大多十五岁时父亲就开始为她们物色夫婿,而她的父亲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没有丝毫想将她嫁出去的打算。
这当然也合了她的意,她乐得自在,只是她从不了解父亲的想法罢了。
父亲对她的态度也无甚改变,只是对她的看管更加严了几分,平日里更是叫着几个丫鬟看管她绣花弹琴,弄得她苦不堪言。
更要命的是,如今她每次打算逾墙逃出府玩,总是会被那恼人的侍卫拦住。
那恼人的侍卫不是别人,正是她记恨了十几年的她父亲的贴身侍卫慕岚。慕岚不管对任何人都总是冷冷淡淡的,包括对她最尊敬的父亲也是如此。但慕岚虽然人冷冰冰的,武艺却十分高强,听说他是江湖中人称剑中仙XXX的弟子,而且他曾一人手刃数百歹徒,救过她那传说中的母亲。
慕岚年纪并不大,似乎才三十几岁,却已陪伴在父亲身边十余年。
每次她哀求他放她出府时,他都会十分冰冷,毫不留情的拒绝。
通过他出府,更是不可能的了。
可是今天是后蜀国来楚国朝见的日子,后蜀国是楚国的附属国,却有着十分独立的地位,除去每年对楚国的朝觐之外,楚国未曾干涉过后蜀的任何朝政。
后蜀国最著名有其三,一是美食素在天下闻名的后蜀国都羌州,二是后蜀神秘而传奇据说有预测之力的国师昌宜。
三嘛,就是花名天下,倾国倾城的美人苏瑶郡主。
这次朝觐,苏瑶郡主也在随行之列,只不过出行的主角不是她,而是后蜀国主疼在心尖,舍不得受任何一点苦,捧在手心都害怕伤了的苏月公主。
苏月公主是后蜀国主的嫡长公主,身份尊贵,也是出生之时能引来花鸟,招来隐凤的带有神秘色彩的公主。
她的出生就被赋予了神一般的存在,后蜀百姓都称她是天凤转世。
然而她自小寡言,沉默仿若一滩死水,到十岁时又仿若变了一个人一般,变得心狠手辣,残暴不仁。
据说她曾将一顶撞她的宫女剜去口鼻,挑去全身经脉,吊于暗室,用盐水浇之,直至死亡;据说她曾经将一与她发生口角的大臣之女鞭策五十,毁其肌肤与筋骨,让她身体残缺,肌肤尽毁而不能出嫁……
但是到了及笄的前一年,她又如同被神附身忏悔,不禁乐善好施而且广修贫民区供穷人吃住,她还劝后蜀国王减轻赋税,奖励农耕,为平民百姓而谋福祉。
这让人又忍不住惊叹她为神女降生。
但有心人还是利用她之前残暴的行径,加以扩大,这让后蜀百姓对其敬仰而畏惧。
这是神一般的存在,是凡夫俗子不敢沾染的对象。
而苏瑶郡主与之相比就显得容易接近多了。
苏瑶郡主五岁能文,七岁能作诗,十三岁已才名满天下,更让人惊叹的不是她满身的才华,而是她那足以让月宫仙子羞愧的容颜。
若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仿佛不能形容她的美半分,她的美丽脱俗得不似凡尘,而苏瑶也素来心善,从不忍心责罚任何人,甚至连卑贱的动物都不忍残害。
因此也有后蜀人云,真正的天凤是苏瑶,而未必是苏月。
因为苏月与苏瑶两人的出生只相差一天而已,年岁相差无几。
虽然她很好奇苏瑶究竟有多美,是不是比小荷还要美。
她向来不认为世间有什么可以称得上完美的人,是人就必定有缺陷,而心善是一码事,至于对世间任何生物都怀有怜悯之心,那就十分值得怀疑了。
比起苏瑶,阮茴衣对苏月更加好奇几分。
为了去瞧一瞧后蜀的苏月公主,她也是要好好准备准备一番的。
而想要出府,又能逃出慕岚追索的目光,唯一的方法就是叫绿衣帮忙了。
绿衣是师父的侍女,可是每次她呆在师父的身边都会用一种十分暧昧的眼光看着师父,然后用一种带着探究而轻微鄙夷的目光望向她。
这让她很不高兴,虽然她长得是没有绿衣好看,可是她也不应该那么明目张胆的鄙夷她吧。
所以每次望见绿衣她都会和她大眼瞪小眼。
但为了出府,她不得不找绿衣帮忙。
绿衣最擅长化妆,或者说得更厉害一些就是易容。
她能够很好的修饰别人的五官,使五官产生一些细小的改变,整体上看上去却如同换了一个人。
在她的妙手下,一个平凡无奇的妇女也能变成妖娆妩媚的美女蛇,而倾国倾城的美人也能让她化成普普通通的少妇。
她从床头暗格中拿出一根茴香,然后将它点燃在桌案前。
淡蓝色的烟雾缓缓飘荡在空气中,缕缕随着清风渐渐飘出别院,绿衣感知到茴香的气味,连忙从酒楼向相府赶来。
茴香是她一族特有的传讯之法,除她及本族人之外,任何人皆闻不到茴香的香味。
她一袭绿衣,风风火火的站到阮茴衣的面前,眉毛轻挑:“找我有什么事?”
:“就是想让你把我化成一个小丫头的模样,我好出府。”
绿衣点点头,不一会儿一个模样平凡无奇的小丫头就出现在眼前。
待绿衣走后,阮茴衣换上早已准备的丫鬟装,将被她弄昏的小丫鬟丢到床上,然后大大方方的走出了别院,慕岚也只是轻轻望了她一眼,并无异色。
虽是后蜀国朝觐楚国的盛大日子,楚国却比往年更要重视此次朝觐,原来地面铺就红毯不过三十里,如今已改为百里相迎,楚皇更加委派了深受器重、素有威名的赵千叶将军去城外迎接后蜀使者。
街道上人头撺动,万人空巷。
几乎所有的百姓都倾巢而出,围堵在街道的两旁,翘首盼望着车队的到来,想一睹后蜀苏月公主的神秘面容和苏瑶郡主的倾城风采。
阮茴衣被挤进了拥挤的人群里,被一群肥胖的妇女挤得动也不能动,简直快要变成了肉饼,她凭借小巧的身形,艰难的穿过一群肥胖的身躯,冲到的队伍的最前面。
一队士兵在道路上维持着秩序,道路上用白色粉末划了一条警戒线,站在白线上的士兵持着一把把刀剑横在众人与宽敞的道路之间。
阮茴衣愣愣的看着横抵在腰间的亮闪闪的剑,又望望身后不断推搡着的人群,真是苦不堪言。
她干嘛那么爱凑热闹,弄得自己那么惨兮兮的?
后蜀皇家车碾缓缓从街头驶来,一面写着大大蜀字的黄色旗帜暴露在人们视野之中,随着清风轻轻飘曳在空中。赵千叶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儒衫广袖,既不华贵,也不显寒酸,倒是让他英武之中平添了几分文人士子的儒雅,他神情淡淡,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浅淡的微笑,因为他的身侧都是爱戴着他的子民。
阮茴衣安静的望着那张熟悉又带着些陌生的面容,心中仿若愁绪千千缕,又绕不出究竟。
上一次见到赵千叶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有事外出未曾回府,她等候在将军府之外,一个人孤零零的趴在墙头竟然不小心睡着了。
后来他回来了,她被他的马蹄声惊醒,他将可怜兮兮的她带回了府内,她将一只大雁的幼崽送给了他,让他抚养,因为他也曾救过那只受伤的大雁,而她则留着另外一只母雁的幼崽。
如今想起,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两年多,而她也许久未曾见过他,不知道他还是否记得那个年少顽皮的相府小厮?
她想着笑笑,又忍不住摇摇头,她又自作多情了。
她刻意略过他不经意穿过人群的目光,向他的身后望去。
他的身后是同样一身常服,英武不凡的后蜀将军,只是相比于赵千叶刚毅之中又带有柔和的棱角和英武之中又带有恬淡面容,他的相貌显得略微粗犷一些,肤色也略显黝黑,倒是有些大部分久经沙场的人一般的豪气。
后蜀将军一直骑马伴随在一辆玉色车碾的两旁,那玉色车碾中坐的不是旁人,正是后蜀名闻天下的苏月公主 公孙苏月。
街道两旁的百姓都翘首盼望着,渴望能一睹那传说中能招来花鸟,引来隐凤的后蜀公主的真容。
只可惜玉色车碾纱帘紧闭,竟不透出丝毫的缝隙,生生的遮挡了帘外数以千计的好奇的目光的追索。
玉色车碾后紧紧追随着另一辆淡灰色的车碾,不若玉色车碾玉石镶嵌的华丽,却也淡雅极致,不华贵而又透着一股简约的雍容,深深的体现着主人家的品味。
一阵不知从哪吹来的风轻轻吹拂着街道上的众人,风摇曳在车碾外,微微卷起了纱帘的一角,车马中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在微风中若隐若现,绝世无双。
阮茴衣用力张望也只瞥见了那绝美的侧影,但仅仅是一个侧脸,就足以让天下男子为她心动,即是阮茴衣身为女子,也忍不住感叹她的美貌。
突然之间,阮茴衣感觉到身后一股力量仿佛突破重围般灌输到她的身上,在拥挤嘈杂的人群当中,她仿佛如脱离陆地的小鸟被一群人从卫兵警戒的缺口处推了出去。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站到了卫兵划定的界限之外,和她一同被挤出去的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
那卫兵看见了她们两人,又看着越来越近的后蜀车队,他瞪圆了眼睛,大声训斥:“你们快些走开,不要拦了后蜀皇室的车队。”
阮茴衣没说什么,拉着那孩子的手往人群走去,但人群实在太拥挤,她只好拉着那孩子的手往街道前方的岔口走去。
那士兵见他们还不离开,又想着滋事重大,便变得有几分不耐:“你们怎么还不快点滚开?”
赵千叶骑马缓缓而来。
他停在士兵的身侧,平淡的面容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怒意:“
平日我是如何教你们的?如今见了百姓就把这些话全抛在脑后了?”
士兵低头紧紧咬住嘴唇,似有些不甘心,他又抬起头,喏喏轻声反嘴了一句:“将军。。。可是滋事重大,又怎么容得这些百姓胡来?”
虽是极小,寻常人不经意几乎听不到的哝哝的声音,但赵千叶却不是众多寻常人中的一个,他一向耳力极好,特别是在他凝神的时刻。他听了没有丝毫怒意,凡是清淡一笑:“是百姓胡来,亦或是我治军不严,管理不力?你既忘记军中训条,又错不知悔,我军也容不下你,你回乡好好反思吧。”
:“将军…。。”
:“无需多言。”
:“属下领命。”士兵只好退下了。
赵千叶又对马车中人道:“公主恕罪,在下治军不严,让公主见笑了。”
:“将军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将军治军严谨,爱民如子,连我这妇孺之辈也要忍不住感叹将军的仁义了。楚国有将军这般仁义之辈,真是国之大幸。”轻柔如黄莺的女声从玉色车马中缓缓传来,车马中只一人,那便是后蜀的嫡长公主殿下。
赵千叶眸色深沉的回头望了车碾一眼,没有答话。
这公主名为赞扬他仁爱百姓,实为贬责他,且有暗中讽刺楚国的意味。
赵千叶神色飘忽的望向前方,不知为何,他觉得那冲出人群的浅灰色身影分外的眼熟,可他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道清瘦的身影。
他愣了愣,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人海之中。
他顿了顿,复又驾马往皇城驿馆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