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经过那些文人墨客的恶意宣扬,贾迪要办私塾这条花边新闻在黄州城内外就流传开来了。开始大家大多不相信,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权作一笑罢了。
。。。。。。。。
“嘿,你知道么?那个贾公子听说要办私塾。”
“哪个贾公子?办什么私塾?”
“这都不知道!就是那个与东坡居士平辈论交,才情学识出类拔萃的贾公子!”
“就是那个写那个什么《石头记》和那个什么“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贾公子?”
“正是。黄州城内,还有哪个这样的贾公子?!”
“老兄在说笑吧,我听说那贾公子受涑水先生的赏识和举荐,不日即将进京当官呢。”
“就算贾公子要教书育人,那也是找一处名山大川,办那个大大的书院,哪里会在这鸟不拉屎的小小黄州办什么私塾!”
“嘿,你别说,这事儿,是东坡居士亲口讲的。这段日子,那些读书人的酒会上,贾公子都没有露面呢。你没看到么,街上也没有见贾公子的踪影。听说,是在编写教案,筹备着呢。”
。。。。。。。。
众人正说着,突然一个眼尖的喊到,“说什么呢?那不是贾公子么?”
贾迪今日出门,正打算在城内找一处地方用作教室。但见惯了后世那些明亮晃眼的大学校园的教室,贾迪转来转去,怎么看都觉得不满意。除了一些大户人家的屋舍,看上去坚固、清爽之外,其他的就是一些看着脏兮兮又破又烂的房子,甚至于是一些矮小的茅屋草棚,贾迪看在眼里,不由想到了后世的那些边远山区的破旧学校,甚至不如。可那些大户人家,谁会租与你?哎呀,将就吧,要知道这是宋朝。贾迪听到那人这么一叫,心想:正好,问问这些人,有什么好一点的地方可以租的。
于是,贾迪就走了过去,主动朝众人拱了拱手,开口询问。众人这时才知道,原来贾公子真的是要办私塾,也不说哪里有什么好的地方,一锅粥的直嚷嚷。这个问,“几时开学?”,那个问,“收个小童,得多少银子?”;这个问,“收学生有什么条件?”,那个问,“贾公子主讲哪部经典?”贾迪看着这些人一窝蜂的,借机就将自己这几日对办私塾的思考和打算,对众人宣讲了一遍。顿时,又是一副生动的众生像。教授白话文?还不分男女老少?不收取任何费用?众人仿佛听到了天下最不可思议的说书故事,一个个张大嘴巴,瞪着大眼小眼,歪眼斜眼,傻眼了片刻,接着又是一锅粥,七嘴八舌,议论开来!其间一人却是在暗暗后悔,自己那日明明听酒醉的杨秀才说了,这贾公子办私塾是教授白话文,可自己以为这是杨秀才的酒话,根本不可能,所以刚才根本不敢这样讲,不然,自己在众人中又可炫耀卖弄一番了。
街上的行人见这里热闹非凡,都纷纷挤过来凑热闹,直把贾迪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可以说是铜墙铁壁,水泄不通!贾迪静静的站在人群中,不发一言,闭口不答。好容易等人们的声音小了点,贾迪这才高声道,“大家静一静!请听贾某解释!”说完,缓缓转着身,环顾四周那一张张疑惑的面容,嘴巴欲张欲合,却一时又愣在那里!说什么呢?该说的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说了他们也听不懂。好半晌,贾迪才苦笑这说,“贾某不才,只读过几本书,会做一两首词,自认不敢教授那圣人之学。只是贾某,前几日,忽然想到有那出身贫寒,终身不能读书者,不会念字,不会写字,看不懂家书,写不来田契,生活多有不便,是以妄想,办个私塾,教大家能够用白话文读写,以此期望帮助大家一二。如此而已。”众人不管听得见听不见,顿时又齐齐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贾公子这私塾倒是于寻常的不一样,不过也算是一番义举。。。。。。。”
贾迪看着众人的神色,稍微松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贾某觉得,语言文字,乃是上天于我等的赐福。上天有好生之德,是以赐福于我等,并不单单限于男子。那女子也应当享受上天的眷顾,也应当有读写的能力。”贾迪暗暗恼火自己为什么这么急的把男女平等的思想“暴露”出来,此时,灵机一动,接着古人对上天的敬畏,随口胡诌一番,倒也暂时把一干人等唬住。
贾迪见众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忙抢先一步,“那富有之人,当然不会来学这种于功名毫无一丝用处的白话文,只有那些贫苦之人,自幼未曾念过书,本就是因为家中无钱。贾某办私塾,非是为了名利,只求尽自己所能帮助其一二,是以给自己这个私塾定下了一条章程,那就是绝不收取任何费用!”贾迪最后这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几个从乡下赶来卖鱼的农户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也知道贾迪是想为了他们穷人做点事情,不由热血冲头,大声鼓掌,叫好。这一下,其他人也闻风而动。
一时间,贾迪不由有几分自鸣得意,飘飘然陶醉了起来。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闹革命!这样的场景,如果再来点鲜花和香槟,该多好啊!要是再来几个扛着摄像机、举着麦克风的记者,那更拉风了。
接下来就好办了,贾迪再问有没有好的地方推荐,大家你一言我一言的一连讲了好几个地方。最后,一个一个的细问,心中默默比较了一下,才找出一个价钱、地段、面积等都不错的,向周围道了声歉,随着那介绍的人去实地查看,见与所言差别不大,当即与主人讲好了价钱。然后,又雇了辆马车,马不停蹄的在城里四处添置一些私塾必需品。等贾迪诸事完毕,回到苏府,已是掌灯之时,苏东坡正要使人去请他回来开饭呢。
依着旧时的风俗,贾迪在席间托苏东坡拈了个吉日,又心中一动,请苏东坡给自己的私塾取个名字。这件事,贾迪还是很看重的,从古至今,不管是人也好,学校也好,还是酒店也好,还是那藏污纳秽的青楼娼寮也好,对于取名都是很看重的。作为事物在交流中的指代和标签,一个好的名号,有着很多难以细表的好处。而且,如果这个名号,是由某一知名人士所提的,那更是如此。当然,事物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命名权对于那些想流芳后世的人来说,也是很重要的。贾迪自己不是没有想过私塾的名号。他也算是一个文人,所以对这项“高雅”的活动也是很心痒痒而向往之的,但考虑来考虑去,觉得还是请苏东坡题个名比较好。名人效应不可低估,在古时候更是如此。但又恐苏东坡搞得太古雅,与自己办私塾的初衷不符,所以又要求不能用典和不能用深奥的词语,浅显、自然、平淡一点为好。
苏东坡放下手中长箸,沉吟道,“子虚这个私塾,用白话文行圣人教化之道,且“话”通“化”,不如就用“白化”二字为名吧。”。“白话。。。白化。。。,”贾迪自己在口中念了几遍,“用白话文行教化之道。妙!正合我意!”贾迪心中暗暗窃笑,以后就是要把你们统统给白化了!
到了成立那日,苏东坡随着贾迪早早的来到私塾,一抬头就看见大门上一块木板上,正是自己亲题的“白话堂”,两边贴着一副对联:白话也好文言也好都为上天所赐,走卒也好士子也好皆是圣人门徒。不由大笑道,“子虚贤弟真会狡辩,此对联于此,可堵住悠悠诸口也。”贾迪心中暗笑,自己搞新文化运动,办学推行白话文,如此新生事物,偶这个深受革命教育的的人难道连这点保护的权且之计都没有。口里答道,“东坡兄可是错怪小弟了,孔圣人一生周游列国,授学不分贵贱,那颜回、子路等都是来自于平民,世人觉得这就是孔圣人所谓的“有教无类”,但小弟觉得孔圣人这句“有教无类”,其寓意丰富,不但指的是不分贵贱,不分华夷,而且也是要不分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不分经史子集和闲词散曲。”苏东坡知道贾迪精于“诡辩”,每多“歪理邪说”,笑笑,也不接话,抬脚越过大门,穿过小小的庭院,走进授课的地方。
放眼一打量,苏东坡满意的点点头。不管自己看法如何,贾迪由始至终倒是很上心。自己虽然联络了一些乡绅,也凑了点钱,但书籍、纸笔这些耗费颇大,而且贾迪这个私塾又不收取任何费用,要他花钱雇人打扫,贾迪是万万不会的。这私塾窗明几净,肯定是贾迪自己打扫的。看这里私塾窗明几净,苏东坡可以肯定是贾迪打扫的。突然,苏东坡指着正前方,问道,“这是何物?”贾迪一看,哦,当即笑道,“东坡兄,此物是小弟仿照家乡所有的物事做成。小弟家乡官学里,为了授课方便和节约纸张,就在墙上挂一块黑色的木板,授课时由老师一边讲解,一边用白色的粉笔在木板上或写或画,供学生理解和熟记。此间没有白色粉笔,小弟只好找一块颜色较浅的木板,打算以后用木炭凑合着用用。”“哦,子虚家乡倒是很重视教育,居然连这些细微之处也煞费苦心。”苏东坡又是点点头,不管怎么样,作为一位真正的文人士子,苏东坡对教育还是很感情和颇有好感的。
因为贾迪是按照后世的教室的一些特点来布置这间屋子的,所以苏东坡看到新异处,总是忍不住出言相讯。贾迪只好一边陪着苏东坡走,一边不停的讲解。
还一会儿,苏东坡停了下来,贾迪才陪着他坐在讲桌边休息。苏东坡望着前面一排排的座椅,一边不时用手轻叩书桌,如有所思地说,“东坡今日至子虚此学堂,感触良多啊。看着眼前着一排排座椅,不由想到东坡与弟幼时读书,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贾迪乘机说道,“东坡是不是也欲教书育人,小弟这“白话堂”欢迎至极!”说完,贾迪就后悔了。
一看,果然,苏东坡笑了笑,也不言语。贾迪啊贾迪,苏东坡怎么会到这里来给那些泥腿子教授什么白话文呢?。。。。。。。也许,以后他会的。贾迪暗暗想到。
片刻,苏东坡又说道,“子虚,古人云“立德、立功、立言”,你办私塾又是为了那般呢?”贾迪并没有马上回答,站起身,走下讲台,走了几步,又猛地转身,平静地仰视着苏东坡,淡淡地说道,“立人。”“哦,立人。。。。。。”苏东坡自己轻声念了几遍,却并没有再说,过了一会儿,一脸殷切地看着贾迪,才笑道,“东坡前日接到友人来信,说道朝局很快将有变化,东坡身系于朝廷,届时,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恐怕要离开黄州。。。。。。兄看贤弟办此私塾,用心颇深,用情颇深,不知是否打算于此一生?”
时间过的真快,贾迪算了算日子,知道宋神宗赵琐马上就要over了,宋哲宗赵煦即位,高太后秉政,之后保守派得势。。。。。。听得苏东坡刚才的一番大有深意、言辞恳切的话,贾迪心情很是复杂,何去何从?是在此继续搞自己的白话文教学,还是跟随苏东坡去登州
此刻,苏东坡的心情也是颇为复杂的。在这学堂里,从自己年少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回想起,到之后的仕途曲折,宦海浮沉,到后来的乌台诗案,自己已是洒脱人生,但当自己看到友人信件之后,内心却依然莫名的激动。。。。。。自己这位小兄弟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自己时常旁敲侧击,但收效甚微,难道真的将自己的一身才学埋没在这村夫野人的白话堂?。。。。。。子虚看样子也和自己一样,不适合作官,也许他这样说不定倒也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
两人正各自沉思着,却突然被外面的喧哗所惊醒。原来是那些收到邀请帖的一干文人,一干乡绅来了。贾迪忙迎了出去。
众人并不曾进来,都围在门下,看那个匾额和对联,见到贾迪,都问道,“子虚,这块匾额字体豪迈,定是东坡居士所书吧?”贾迪笑着颔首,应道,“诸位眼神如炬,此匾额正是东坡兄挥毫而题。东坡兄言道,小弟此私塾虽然是教授那不入流的白话文,但也符合圣人教化万民的道理,是以欣然题名为“白话堂”。”“白话,白话,话通化,东坡居士对贾公子可是大有殷切期望啊!”一名公子摇着头。众人一阵颔首,“如此甚好!”。似乎因着这个通假,这番解释,倒也不曾辱没了斯文
“白话也好文言也好都为上天所赐,走卒也好士子也好皆是圣人门徒。”旁边又有一个老儒朗声吟罢,拈着白须,微微摇摇头,“贾公子,这副对联可也是苏学士所撰?”“这是在下所写。”贾迪心里仿佛吞了只苍蝇一般,强忍着回答道。“贾公子,以老朽看来,这上联说的不错,可这下联嘛,大体上倒也还说得通,孔圣人有七十二门徒,那颜回等人就是出于陋巷。”老儒做深思状,顿了片刻,方才言道,“可我大宋最重士子,今公子一联,走卒在前,士子于后,老朽以为,恐怕稍有不妥吧。”
贾迪现在总算明白什么叫做无耻文人,什么叫做莫须有,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了!有心大声驳斥一番,但想到这些都是自己委托苏东坡用帖子请过来的文人雅士,只好陪着笑,深深一鞠躬,沉声道,“前辈教训得是,晚生才疏学浅,思虑不周,倒是见笑了。晚生稍后即命人换下。”
此刻,苏东坡已经快到了门口,在院子里大笑道,“诸位,怎地过门而不入啊?难道是东坡迎接来迟?”那老儒和着几个人,忙用手把贾迪托着,连声道,“哪里哪里,老朽是雾里看花,识不得公子这般年轻才俊的婀娜多姿。呵呵,一番笑谈,公子何必如此认真?”“文化老流氓!”贾迪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众人本就是接了帖子,过来道贺捧场的,也早就知道贾迪这私塾的情况,因着贾迪的才学和苏东坡的面子,再加上似乎也事不关己,本也无什么别的想法。只是适才见对联,心里微微有些不快罢了,那老儒平时就是倚老卖老惯了,更是忍不住,才说了两句。此刻见贾迪如此谦恭,苏东坡又迎出来,众人当下揭过不提,有说有笑的穿过庭院,步入课堂,一见布置,都称赞此私塾有新气象,贾公子果然才学过人,日后开讲定也是独树一帜,如此云云。
贾迪作为东道主,命私塾刚请的打杂的小厮,杨唯嘉,为众人奉上茶水,然后首先谦虚地感谢一番,然后有选择的大致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办学思想,众人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自是一番恭维,反正白话文似乎于自己搭不上界,随你怎么弄,只要不太辱没斯文,不太离经叛道就是了。待到最后,贾迪恳请众人多多支持,多多宣传,多多莅临指教,众人更是笑道,“贾公子的才情我等是有目共睹,又何必太谦,说什么莅临指教。若是说宣传支持,贾公子且尽可放心,虽是教授白话文,却也是教化民众的圣人之道,我等均为圣人门徒,义不容辞。”
之后,就好像开茶馆一样,众人三三两两的坐于课堂内,或近日的趣闻雅事,或自己的新作诗,摆谈开来。贾迪穿插于其间,不时给某个好奇的人讲讲黑板的故事,讲讲家乡的趣闻,讲讲白话文的种种优点。突然,被苏东坡拉到一边,轻声问道,“子虚,是打算在此庭院内设宴呢,还是到酒馆去?”
什么?还要好酒好菜招呼?贾迪一个踉跄,差点载到在地。在后世的操作流程中,这个“节目”一般也是有的。奈何贾迪为了私塾的事,忙的是天昏地暗,早就把这一遭给忘到爪哇国去了,此刻听苏东坡这么一问,才想了起来。
“怎么?子虚忘了此事?”苏东坡苦笑着问道。
出来混是要还的。自己随着苏东坡白吃白喝了这么多顿,今天也该吐出一些来了。想了想,贾迪不想众人在自己颇为看重的白话堂里面大肆纵酒,就决定去酒馆,就忙说道,“近日一心系于私塾,倒真把此事给忘了。不急,我叫下人去酒馆订上位置便是。”说完,急忙跑到门外找到王员外家的李化,请他托人帮忙走一趟,那李化平日与贾迪素来要好,这点小事当然不在话下。好在那名为望江楼的酒馆并不远,贾迪在园中站了片刻,算计着差不多了,才走进课堂,冲苏东坡点了点头,然后对众人说道,“诸位,白话堂成立之日,承蒙诸位不弃,前来祝贺,在下感激不尽。今日既望,天空万里无云,在下早命人在望江楼备下薄酒,还请诸位屈尊移驾,把酒赏月,临江赋诗。”贾迪说完,一躬身,左手一抬,做了一个标准的waiter动作,扬声唱诺,“诸位,请!”
对新文化运动的圣地白话堂成立之日这一幕,后来的人众说纷纭,理解者有之,感叹者有之,悲愤者有之,非议者有之。有人曾当面询问贾迪,贾迪只是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