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王员外别院聚会之后,贾迪和苏东坡又是隔三插五的赴宴,期间又“真情流露”了几次,惹得那一帮文人骚客对贾迪更不是赞不绝口,纷纷四处宣扬。没几日,贾公子的名号和贾公子的诗词就在黄州流传开来。
一日,贾迪上街闲逛,走进一茶寮,刚坐下,就听到“啪”的一声。一个穿长衫的,拿扇子一拍手掌,站在一群人中间,唱到“冷冷清风,飘雪渐厚。。。。。。”。正是当日的“石头记”贾迪不由一阵暗笑,这首现代歌曲如今被此人文绉绉、酸溜溜的唱吟出来,倒有点宋朝R&P风格,要是录下来,拿回后世,也许又是一首类似于《ju花台》的东东。
围观者多半是些不识字的平民百姓,所幸歌词虽说在现代来说有点复古,但在当时来说几乎可以算是大白话,又不曾用典,所以倒大半听得懂,一个个听得聚精会神。那人吟完那句“皓空中,孤月又繁星”之后,坐了下来,慢慢地端起茶杯,轻轻地吮了一口在边上,翘起二郎腿,展开扇子,看了看周围几欲散去的人,又说道,“那位贾公子应着那丹露院头牌云儿姑娘之请,吟完这首缠mian悱恻、黯然销魂的《石头记》之后,一时兴起,接着又来了一段绝、妙、好、词。”
贾迪听到这里,一口茶水差点从嘴里喷了出来,“黯然销魂”,明显是滥用成语。有这么夸张么?说话经过大脑没有哦?旁边的人到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又留神静听,有几个不由自主的走进茶寮,坐了下来。喜得店伙计一边给那人填茶,一边笑呵呵的说:“公子你慢慢说,有什么好曲儿,你可要给大伙儿细细讲。”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文化唱戏,经济搭台?贾迪,喝着淡淡的茶水,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位公子。只听,“呼”的一声,那公子收拢手中扇,也不站起来了,斜翻着双眼,犹如酒醉一般,又是一阵摇头晃脑,半晌,“丝丝点点计算。。。。。。”突然,只听有人在耳边轻唤,“贾公子。”
贾迪猛然从这宋朝情景剧中惊醒,扭头一看。旁边一人正弯着腰,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原来是李化。“李老哥啊,这么巧?”贾迪不知怎么,对这个出言无忌的李化颇有好感,连忙请其坐下,又叫了一壶茶。李化,百般推辞之后,方才一边落座,一边说,“那日多亏贾公子仗义执言,解了李某的围,李某还没有道谢,怎么好意思又来吃公子的茶。”
黄州是个小地方,荒野之地,远离朝堂,所以虽然居民大多没什么文化,按一般的评语,就是“粗野”二字,但少了些虚伪客套,少了些所谓的“格调”,反倒让贾迪觉得此处民风自然、淳朴。
此时,刚才那人早已将“石头记”吟唱完毕,此刻正摇着扇子,吹着茶杯,悠哉游哉。“贾公子,年纪轻轻,就写得一手好词,以后必将扬名天下啊,”李化,喝了茶,略微顿了顿,又笑嘻嘻地说道。贾迪看着李化起初欲言又止,现在又一个劲儿的恭维自己,笑了笑,“李老哥不必如此见外,有什么事尽管直说,只要在下力所能及。”“痛快!贾公子不但才情过人,而且义薄云天,李某没话说了!”当下,李化又是一阵唠叨。贾迪,不由心中好笑,这李化今天是怎么了?那次见他与众人在一起,可不是这样“娇滴滴”啊。
追问之下,李化才扭扭捏捏的道出详情。这李化近日看上了丹露院一位姑娘,前前后后,好半天方才稍稍搭上线,不想那姑娘却一直是若即若离,若隐若现,后来因为李化频频搭讪竟有点烦了,却又不知怎么听说了那日云儿姑娘笑话他的事情,要李化也写一首过得去的词送去,不然就免了。可怜李化大字不识几个,怎能写词,那姑娘又说了,不想、写出来也可以,就心里想着,说出来也行。
原来如此!贾迪以前遇事就插科打诨,嬉笑嘲骂,刚来宋朝之时,一时没有适应,又恰恰碰到苏东坡这样一个宋朝大文豪,在他的文人风范下,平日里倒也循规蹈矩,一本正经。如今听得李化这么一说,顿时旧态复萌。当下拿起茶杯,顺了顺喉咙,清了清嗓子,“那李老哥何不呈上一首“******”?”说完,又不由想起以前看到的一些被后人阴附为淫句的诗词,和一些网上广为流传的黄色笑话,这次,贾迪再也没有忍住,一口茶水,喷溅到桌上,然后仰天大笑,不止。
李化,顾不得脸红,急叫小二拿抹布来,又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贾公子,那“******”也是你们海外的有名词牌吧。想必定是不错,但恐怕那娘子不知,说李某胡编乱造呢?”嗯,知道没有这样的词牌,看来这李化也下了点功夫的,贾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这确是一个问题。这样吧,那位姑娘,估计就是想难为难为你,主要还是看你心诚不诚了。要是送上辞藻太过华丽,语义太过深奥的,估计到时候不是说你胡编乱造,而是说你不知到哪里看来的呢。这样吧,我这里给你写一首文辞浅显的,却又别出心裁、饱含深情的,那位姑娘看了,定会相信是老哥你写的,你看可好?”李化大喜,连声应道“还是公子想得周全。李某先谢过了。”当下,忙向店家要来纸笔。周围的茶客,本就无事,现如今看到有人好像要写诗词,嗖的一下,全都围了过来。只见,贾迪不慌不忙,按着纸张,先写下“如梦令”三个大字,然后作沉吟状,脑子里略微回忆,又运笔如飞,众人探头一看,
天上风吹云破月照我们两个
问你昨夜时为甚闭门深躲?
谁躲谁躲那是昨夜的我
(这是胡适老先生的一首《如梦令》,收于先生的《尝试集》,“问你昨夜时”在原作中应为“问你去年时”,“那是昨夜的我”在原作中应为“那是去年的我”。)
“天上风吹云破,月照我们两个”
。。。。。。
“谁躲?谁躲?那是昨夜的我”
刚才那个类似于说书的公子,轻拍着扇子,摇头念着。众人听完,顿时七嘴八舌议论开来,有人说,言语俚俗,难等大雅之堂,有人说,构思巧妙,有人说书法不佳,还有人说,一淫诗亵词尔。李化,不管众人的议论,自己学着念了一遍,心里却是喜欢得很,大声说道“哈哈,他奶奶的,贾公子,这首好词儿正合我老李的口味!”
贾公子?人群又是一轰,难道就是那个写出刚才那首《石头记》的贾公子?众人回过神来,仔细一看,贾迪已在远处,飘飘而去。
谁躲?谁躲?那是去年的我!贾迪一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逛着,一边嘴里念着胡适先生的诗词。
去年的我?去年还身在全球化的公元2000之后,如今已是在极其封建的宋朝古时。偶,今后该何去何从?是读那圣贤书,写那文言文,唱那鹊桥仙,做一个大宋的文人,或许进而为宋朝士大夫?这可能么?长袍可以穿,马车可以坐,但要抛却那早就铸就的人格,忘掉那曾经的思想和情趣,把自己本来的思想、言行深埋,学他们摇头晃脑,学他们填诗颂词,学他们清谈狂饮,学他们携妓暇游,做一个宋朝思想文化的顺民?这可能么?这可以么?但不这样,又能怎样?
就在贾迪胡思乱想的时候,一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过来,拱手说道,“这位小哥,可否请留步?”无比郁闷的贾迪,听着这样的文言文,只觉的好比心里吃了个大大的苍蝇,但又不能不理,只好停下脚,神色冷漠的看着老人。那老者,看到贾迪一言不发,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半响,才缓缓说道,“老朽打扰公子了,唐突之处,还望见谅。”贾迪此刻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耸拉着脑袋,也拱拱手,“哪里哪里,倒是小生怠慢了。不知前辈有何吩咐?”“岂敢,只是老朽前日收到我儿自远方来信,本想找前街的私塾老师帮着看看,无奈老师恰巧远出未归。老朽看公子像个读书人,,是以冒昧拦住,想请公子给老朽念念家书。”
贾迪接过信纸,定定神,一边慢慢竖着往下看,一边大声地读出来。信中字句,全由日常大白话写来,但贵在简洁明了,情真意切。贾迪越往下读,越有思乡忆亲的感觉,读着读着不觉也有几分动情。随着结尾处一句“不孝儿顿首”,老人在一旁,泪如雨下,唏嘘不已。贾迪只好在旁边劝解了几句。
闲聊之中,贾迪了解到老人的儿子自幼发奋苦读,以期他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不曾想,进京科考中,所做文章招新党所忌,遂见弃,自觉无颜回乡,如今仍在汴京停滞,以待下次科考。哦,怪不得,原来是自己读书的儿子亲笔所书,要是请人代笔,恐怕信中的处处家庭细节描写万万难有。咦,这又怪了,既然是读书人,怎么写起信来,通篇俚语,不见一处绝妙佳词?贾迪又看了看信,微微皱起了眉头。
“公子有所不知,我那小儿最是孝顺,知道老朽不通文墨,听不懂那些什么古话,所以就不用书上的那些深奥词藻,纯以家常话而书。加之如今流落京都,又担心老朽,是以写起信来,絮絮叨叨,毫无章法,全无往日做文章时的花团锦簇,雍容气象。”老人眼神颇为犀利,看到贾迪的表情,就在一旁讲道。
贾迪忙又宽慰老人道,“我观令公子此书信,虽纯用白话俚语,但行文流畅,用词贴切,可谓下笔有文,言简意赅;虽然写了很多家中琐事,看似杂乱无章,但无不饱含深情,可谓胸有成竹,形散神不散。如此美玉,岂会长掩于砾石。老伯但请宽心。”
那老人用衣角擦去眼角隐隐的泪痕,拱手道,“多谢公子一双慧眼。能说出此番话,想来公子日后也不会是默默无闻之辈。”
贾迪笑着摇摇头,辞别老人,一边往苏府走去,一边回味着刚才那一篇宋朝白话文,感觉比前日某酒宴上风liu人士所作的古诗雅词,比后世所谓的历届高考作文精选,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正自腹诽,却又听到一连声的大喊,“贾公子——”。贾迪一阵苦笑,不需张望,李化的声音,现在已经听得出来了。须臾,,一辆马车,停在了跟前。李化纵身一跃,气喘吁吁的说道,“可把您给找着了,这小镇虽不大,但小的马车不能走小路,方才绕着镇子跑了一圈,也没见公子的身影,还以为公子去郊外了呢。”
贾迪知道,无非是去吃吃饭,喝喝酒,随便见见那几位所谓的名士,互相吹捧,互相恭维罢了,见李化如此这般上气不接下气的,笑着道,“皇帝不急太监急。文士雅集,在于专研圣道,陶情怡志,又不是进京赶考,何须如此慌张。”李化“嘿嘿”一笑,“在下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雅集,什么圣道,只知道赶车,公子就不要取笑了,还是快点上车吧。”
贾迪想了想,对李化说道,“李老哥,我今日还有点要紧的事情,需要独自一人好好想想,就不去了。你就当没找着我,王员外如果问起,就说有人看见去南山深处了。”贾迪实是有点厌倦这样的酒宴了,恰好刚才老人的一封家书正触动了感思,就想了一个马车难以驶达,且位于黄州郊外极远处的地方,打算推脱掉,况且又不是第一次了。
李化挠挠头,面显难色,“这个,贾公子,我家老爷那里我倒好说,不过,东坡居士也在的,而且东坡居士也是吩咐小的,将公子快快找去。”
哦,在贾迪的印象,苏东坡和他都不怎么喜欢这类聚会,但他自己顶着个官家的身份,又是个待罪之人,受地方“看管”,有时候不能不应酬一二,去了也是随意应对一下,权当喝酒吃肉罢了。今天这样的情况,似乎这并不多见,除了上次那个什么徐太守因为好奇要见自己,苏东坡从没如此特意要求过。
“那好吧。”贾迪沉吟了片刻,点点头。知道有些东西是免不的,古语有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查而无朋”,后世也有一句“人不能活在空气中”。
一边登车,贾迪一边无奈的问道,“李老哥,知不知道,今天又是何方神圣,何方英雄?又安排了什么新节目?”节目,李化知道意指演出的曲目,用在此,是贾迪家乡的一种休闲说法,却不知用在此,是贾迪那个时代无聊乱搞的一种调侃。
李化一边放下马车门帘,一边应道,“都有哪些客人,小的也不知;不过,要说新节目,小的猜测可能会去江上游玩。”
江上游玩?贾迪摇摇头。天色已经有点暗了,晚上到江上喝点酒,灯光昏暗,夜风急骤,不要一不小心成了失足青年。贾迪来了这么久了,对宋朝的历法和时间把握还是一窍不通,又问,“李老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李化,一边小心翼翼的赶着马车在镇上走着,一边回答,“回公子,今天已是七月既望了,晚上月亮很圆的,最适合你们这样的风liu才子泛舟夜游了,呵呵。”
贾迪放下手中的竹帘,身子又无力的缩回车厢,
不知不觉已经是七月既望了,自己快要给宋朝的贾迪过周岁生日了。。。。。。
七月既望,七月既望。。。。
嗯,。。。。。。。
七月既望
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
清风徐来
水波不兴
。。。。。。。。
“等等!”,贾迪猛地一惊,大喊一声“停车!”惊得李化立刻停住了马车,撩开竹帘,只见贾迪飞速伸出右手食指,冲着自己晃了晃,圆睁着双眼,就像自己刚才那样,瞪着自己,正要开口,只见贾迪抓着自己的肩膀,急声问道,“今夕是何年?”
“元丰五年”李化木然答道。
“错!今年是壬戌年么?”
“贾-公-子,元丰五年,也,也就是壬、壬戌年。”
贾迪走出车厢,左手用力拍打着李化的肩膀,右手笔直得向前一指,“快,驾马飞奔前去!”几乎快要跳了起来。
“贾公子,那,那你也得,也得先进去,不然马车跑起来,会,会摔倒公子的。”
。。。。。。。
一路上,李化只听见,车厢里的贾迪,不时高声大笑,不时用一种奇怪的声调,轻声地,反反复复地念叨着
壬戌之秋
七月既望
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
。。。。。。。。。
壬戌之秋
七月既望
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
。。。。。。。。。
壬戌之秋
七月既望
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
。。。。。。。。。